【塔娜】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东西,那就是娘的眼泪吧。
那个皇帝的到来就像是一场梦,他和护国亲王之间的只用眼神的那种无声的交锋更是让人感到可笑,但我已经完全记不清楚了,我的眼中,只有娘傻傻的笑脸。
那是眼泪流干的笑脸。
是什么时候我再次可以看见东西的,我已经毫无记忆。我只知道,她没有骗我,她的确是有一个在意的女儿的,而且,那个她最在意的人,果然不是我。
明明有种失落的感觉,却为什么会偏偏那么高兴。
她真的没有骗我。
那个亲王没有再看她一眼,却不知为何把我和阿奇都带走了。
我不愿走,我不愿离开娘,离开那个重新给了我温暖的人,可是,亲王只说了一句话,“你不是想要帮助她吗,那至少,可以帮助她照顾她的女儿吧。”
我惊愕,那是个我明明不想见到,却又渴望一见的人。
我咬了咬牙,“我答应,但是,作为交换,你也要帮助我的朋友。”
亲王连头也不回便答应了,“我会给他们钱让他们做点小买卖,如果愿意的话,我也可以让他们进入我的亲卫里,”他的脸上忽的多出一抹笑意,“只要你愿意帮我照顾她的女儿。”
我无言的点了点头,松开了阿奇的手。
“苹果!”阿奇想要再冲过来,却被那些面色冷峻的侍卫挡在我身后。
仿佛要摧毁我曾经拥有的最后一丝回忆,亲王的语气冰冷且不带任何感情:“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塔娜,记住,你没有第二个名字。”
这就是我的开始,一个名字叫塔娜的人最初的记忆。从今天开始,我便不再是苹果,而是一个被赐予希望之名的女孩子。
顺着那个带路的侍卫的手势,我看到了一个很奇怪的房子,没有门,没有窗,甚至不应该被称作房子,在门的那个位置上,只有地上的那一道道血痕,还有的,就是仿佛像栅栏一样密匝匝的互相交错的刀锋。
非常锋利的刀刃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排成了如渔网般密集的阵型,就好像阻挡着任何人进去,也同样阻挡着任何人出来般的将那个窄小的洞口全部挡住,刀身的银色反光就如同是一面面的镜子,映照出那个侍卫的苍白的脸。
“就...就是这儿了,你..你自己进去吧,以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殿下吩咐说只要带路到这里,我...我就先走了,”那个侍卫的脸瞬间由白色转为铁青,仿佛也听到那阵阵的惨呼般的猛然退开了几步,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倒在一旁的灌木里干呕起来。
“这里就是那个所谓的黑道第一高手的所在吗?”我冷笑了一声,手指轻轻地碰触了那光可鉴人的刀锋,食指的指尖上突然传来了微微的刺痛,已经见血,“果然都是好刀,看来那个亲王还真是下足了本钱啊。”
“如..如果你不愿意的话,王爷也不会勉强,”又吐出几口酸水后他的声音才稍稍平缓了一些,“他说,只要你答应在公主出来以后做她的一个侍女,那就算是你履行过诺言了。”
仿佛是在为我担心,他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原本这是不应该说起的,但是那天的事情真是太惨了让人忍不住又想起来,那个年轻人他..他根本不是一个人,他简直就是个恶魔,说是什么考验,让众多的侍卫把数十个孩子一个个的逼进了这个洞里,很多孩子都哭着,喊着,哀求着有谁可以放过他们,但是有殿下的命令我们谁也不敢放他们离开,只要他们微微想离开这个洞口我们就会把他们重新赶回来,结果每个人都试着把自己的身体从贴紧了岩壁的刀锋上挤过去,可是只有不到一半的人可以活着爬到里面,其他的人......全都死在了这里,”
纵然心里已经早有准备,在看到地上那扭曲的仿佛记忆着人生前最痛苦的挣扎的血痕时也不禁有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可重新从当事人嘴里听到时还是有种让人忍不住想要逃跑的惊恐,只怕当时的那些孩子全都是踏着同伴的尸体,手里沾满着同伴的鲜血,绝望的忍受着宛如刀割凌迟般的剧痛,拼尽身上最后一分力气才爬过去的,虽然在那个仿佛要把他们全都吞下的黑暗中不知道还会有怎样的折磨在在等着他们,可是他们已经全部都不在乎了,或许就这样把生命丢在这里,不再想着去面对未来的恐惧会更好?或许只有现在活下去才会有活下去的希望?他们大概也根本无暇顾及,他们只知道,现在必须要活下去,这大概就是他们生命的全部。
侍卫没有在我脸上看到应有的恐惧,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怪胎似的盯着我的眼睛:“你...你不会真的是想要硬闯进去吧,这可是十死无生的路,这样从刀刃上面爬进去就算不死也得去半条命,而且里面根本没有医生,就算你伤不致死也会没命的!”
毕竟,看到这种阵势,其他的女孩子大概第一个念头都会想着要逃跑吧。我不屑冷哼一声,举起一块石头,朝着一把最靠前的刀猛力砸下。那个侍卫像是傻了一般,呆呆的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惊醒过来:“你干什么!这是那个年轻人亲自吩咐布置的,他说如果谁贸然敢动的话他就再也不给公主治病...”
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的冷意让他刹那间闭上了嘴,“如果我可以闯过去,定会竭尽全力的求他医治公主,若是连这一关都闯不过去,连公主的面都见不着,又如何得知他是否在给公主救治?再退一步说,如果我根本闯不过去,那必定是死路一条,即使考虑那么多以后又能如何?你放心,如果曰后王爷怪罪我定当一力承担,与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侍卫张着大嘴,想说什么却又再也说不出来,只得讪讪的退下。
刀埋进地里的部分很深很深,而且即使是埋在地下的部分也照样寒光闪闪,冷气逼人。我只能用石头对着那些刀刃猛砸,希望可以把那些锋利无比的刀刃变得钝一些,虽然心里知道以这种愚公移山的办法终究不可能进去,但至少这样看来,或许还有些生存下来的希望。
“啪啪啪,”单调的让人听不出喜怒哀乐的鼓掌声,就如寒夜中的清冷的月光一样令人心神震动。我蓦然停住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去,不知何时,那些锋利的杀人凶器后,静静的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
他真的很年轻,年轻的像一个似乎根本不不会在这里出现的人,虽然依旧在不停的鼓掌,我却像是根本看不清他的身影般的连他的手在哪里都不知道。他就像是一个神秘的幽灵,在我不经意间,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但我知道他并不会是一个幽灵。因为他那张跟常人几乎无异的笑脸,那双深邃的仿如星空般璀璨的眼眸,还有,他身上的那种熟悉的忧伤感,微微上扬的嘴角正不经意间暴露着他的心意,他在笑,他竟然在笑。
“好久都没有见到过像你这般有趣的女孩子了。”他笑意不减的说,“你也是被那位亲王殿下送来的么?”
莫名其妙的我竟然不知道害怕:“我是自愿来到这里的,因为我答应了一个人要替她照顾她的女儿。”虽然从来都没有说过谎,但是,我至少可以骗骗自己。
“你说谎,”他还是继续上扬着嘴角跟我说话,“其实你并不是答应了那个可怜的女人,而是那位亲王殿下,对不对?”说完他还大有深意的重新看了我一眼,“你不喜欢亲王?”
我不知道现在是应该对他可以准确的窥测到我的内心表示惊讶,亦或者只是冷冷的盯着他不发一语。
“你是在想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吗?”我的烦恼又被他轻易看穿了,我甚至都能感觉到我的挣扎,从前自己便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现在面对这样一个人我更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大概这样也不错,”我突然开始这样想,“只要自己心里想想他便会猜出来,这样自己不就可以不用再说话了吗?”我甚至有些羡慕他,如果我也能这样做的话,那娘...那娘说不定就不会离开我,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格格应该会很高兴吧。
“娘?格格?”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多,“虽然不知道她们是谁,不过我想,那一定是你最珍爱的人吧?不过想起她们,我却反倒觉得你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似的,莫非你和她们关系很差?”虽然在笑,他脸上的戏弄之色却更重了,即使不用猜我也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一个真心想要知道为什么的人,他只是像个突然找不到临时玩具的小孩子一般在盯着另一个吸引他注意的物体。
“你刚才好像很羡慕我的这种力量似的,莫非...你想要学吗?”他的笑容里突然多了一些仿佛是恶魔般的诱惑。
我摇摇头,努力想要把杂念摈弃到脑海之外,可是当我不由自主的想到娘时,我忽然想知道她的心中除了她的那个我未曾谋面的女儿,是否还给我留下一席之地。
如果有了这种力量的话,大概这会是最快的一种知道答案的办法了吧?
“哦,原来你想要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有把你当成过她的女儿?”他脸上的表情明显呆了一下,仿佛就连那从未退去过的笑意也有些僵硬,慢慢的,他的笑容变得更加邪恶,嘴边也露出了两排雪白的牙齿,“真没想到,那个就连亲王的禁令都敢违抗的胆色出众的小女孩儿,心里竟然也会有那么多在意的人。”像是听到有史以来最好笑的笑话那般大声狂笑了几声后,他的表情突然又变得无比狰狞,“正是因为在意所以才会去选择倾听么?可是如果知道那是悲伤地结局,你是否还会去选择知道呢?”他的笑容愈发温和,“比如说,那个女人的心中根本没有你,你只不过是她女儿的一个替代品,”
我愣住了。
我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即使在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我也没有想过我只是一个代替品。
虽然没有想要独占她的爱,虽然心里依然对娘这种称呼有着小小的排斥,但我依然希望,她给我和格格面前展露的,是属于她的最美的笑容。
可是真的就如他所说的那样,连那短短的一瞬间的笑容都不属于喂我吗?在她眼里,我究竟算是什么?
代替品,宛如魔靥般的声音一直在我心里响着,狞笑着看着我,它仿佛是一个会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黑暗的缝隙,在把我拖向那永远看不见光明的深渊。
那一瞬间,仿佛天都暗了下来。
乌沉沉的云急速无比的压了过来,大雨茫茫,似乎要冲刷尽人们在这里留下的一起痕迹。
一道闪电,劈开了长空,灼眼的光芒映照在那把我第一次选中要折断的刀刃上,擦出一丝丝耀眼的锋芒,仿佛是把会刺痛人心的刀刃,斩向那空中绵延不绝的雨线。
我咬着嘴唇,任凭大雨将我湿透,我不应该哭的,我为什么要哭,难道只是因为突然之间听到娘还有个女儿的消息吗?或者只是因为,她原本就没有爱过我?
但那又如何?缓缓地,我重新抬起头,任凭他如刀的目光刺入我的双眼。不管我是不是另一个人的代替品,那留在她怀中的温暖,如兰的香气,好闻的皂荚味,这一切全部都是我的经历,真实而又无可代替,即使那时我看不到她的脸,那时,我想,她的脸上一定是我所见过的最柔美的笑容。
“更何况,”我苍白着脸,轻轻地笑了,“我为什么要因为自己的不幸去争抢属于别人的东西?她原本就不是我的娘亲,那份娘亲对孩子的爱,本来就不属于我。”
他的身体仿佛被锤子击中般的猛然后退几步,盯着我的眼神中不再犀利,而是一片茫然。
“本来就不属于我?”他毫无知觉的把这句话念了几遍之后,突然放声大笑,最后竟然笑出了眼泪,“好一个不属于我!既然不属于我,那我为何还要为它心烦?”
他猛然把我拉倒身前,仿佛要把我看清楚般的盯着我的眼看了好久,半响才点点头,“果然是奇佳的根骨,就是不知如此胸襟,放在你身上,是福还是祸呢?”
当我再次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那些插满洞口的刀刃竟然全部都折断在地上,就好像被巨力生生毁去那般从外表上看不到一丝痕迹,只有在细细的拨开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刀刃后才能发现,那另外的一半依然深深的没入坚硬的石土中。
我甚至没有看到他出手,我甚至没有看到他使得是何种的兵刃。虽然知道在这里住着的那个人武功高的骇人听闻,但我万万想不到竟然就是我面前这个似乎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我骇然发现现在依然是早晨,万里无云的天空中似火的骄阳正在缓缓地把炎热送到每个人的身上,没有乌云,也没有茫茫的大雨,只有我自己的眼泪,顺着仿佛根本察觉不到的脸颊,缓缓滴落。
原来那只是幻觉。可明明是幻觉,却总是那么真实,真实的令人根本无法分清跟现实的差别。
“从今天其你就跟我修习武艺吧,”他的表情首次变得开朗了些,似乎脸上再没有那朵乌云,笑容也再不是故意的嘲讽。只是不知为何,当我再次望向他时,他的眼神竟然有些躲闪。
“我不愿,”在没等他觊觎我心中所想的时候,我就一字一顿的把心藏着的那些话全部说了出口,“一千一万个都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