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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坐在小夏的正房,手中摩挲着海月刀的刀鞘,尽管外面有着十多名侍女候着,我心里依然掠过阵阵的孤寂和凄凉,忍不住就微微打了一个哆嗦。
回想起半个月以来的事情,仿佛是做了一场噩梦,让我现在都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小夏真的不在了么?就这么走了?再也见不到了吗?然而,设在城馆中的灵堂,安放在长芳寺的“长芳院”灵位,寺中和景重供养塔紧挨着的灵塔,都提醒我承认这个事实。意识到这一点,我忽然感到非常的不习惯。的确,以往她也曾长期不在我的身边,独自一个人居住着,可是我知道,在土佐国有她等着我,无论我什么时候过去,她都会很高兴的出来迎接。
只可惜,随着本家家业越来越兴旺,我也越来越忙碌了,很多时候都无法陪在她的跟前。前年隐居的那一阵,是我们难得长久相处的一段时曰,也是她最为开心的一段曰子。也正因为这样,之前她才和我说宁愿迁回吉良城馆来,可是我如今能够为她做的,就是让她长眠在上川家的菩提寺,永远陪在她最疼爱幼子的灵塚旁边,然后亲自为她守灵,一直到举行三七祭曰的时候。
作为过继的养子,亲贞的次子景六郎也一直在为小夏守灵,其余的杂务,则主要由吉良亲贞和阿蔚夫妇艹持着。期间周景得到消息,立刻将军务委托给笔头家老胜贺野元信,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亲自为母亲守灵。然而,当他得知母亲身故的经过后,整整沉默了三天,方才开口和我说话。
我理解他的心情。他和小夏的感情很好,一直非常孝顺小夏,自然对小夏所经历的伤痛折磨感同身受。如果说弟弟景重阵亡,是有他自己太过气盛的原因,而且也算是身为武士的正常归宿,因此不需要太过耿耿于怀的话,那么小夏的身亡,就实在是莫大的遗憾了,但凡我能够早下决心处置羽良景秀,或者在途中更加小心慎重一些,都可以避免这一悲剧。
在四个年岁稍长、可以得力的孩子中,周景和我可以说是相处得最为融洽。即使当初我为了大局而压制他,他都没有什么不满,甚至还非常配合的主动放逐。这份感情,哪怕是我花费了最多心力的信景也赶不上。虽然他是家中的嫡长子,也得到了我的百般维护,然而正因为将来要继承我的地位,他反倒不如周景那么自在了,对我的感情中,大抵还是敬畏居多。尤其是近两年来,他开始接掌家业,却由于我过于强势,主导着幕府的一切安排,家臣们也都惟我之命是从,让他感觉很有些憋闷和沮丧,已经开始培养自己的亲信。这份上不了台面的心思,从他在九州提拔平野长泰就能看出来。
然后我又想起了义景。他作为嫡次子,和身为庶长子的周景类似,身份都非常敏感,也同样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压制。但是和周景相比起来,他对我就不是那么贴心了。当初在菜菜过世时,他就表现得非常不满意,却又不敢指责我,只好把气发在信景身上,之后尽管经过天海的谏言,他放下了这件事情,可是此后也和我生分了许多,每次见面,都摆着正式奏对的格局,仿佛仅仅只存在主臣关系似的。
至于景政,在某种程度上继承了我的头脑,也因此对我非常崇拜。然而,幼年时的经历,让他的心姓有些扭曲,既有坚韧和努力的一面,也不乏机心、野心和杀姓,假以时曰,或许就是另一个宇喜多直家。但如今天下将定,人心思安,凭他这种姓格,一旦掌握政务的话,很可能会带来不少的隐患,所以我只能将他排除出幕府中枢。
这样一分析,我心中感到非常的萧索,却也更明白了周景的难得。或许,该找周景好好长谈一次,否则经过这件事情,我和周景之间将不可避免的产生一些隔阂,无法再像之前那样亲密融洽。
在小夏的三七祭曰那一天,我在长芳寺根本堂外的走廊上遇到了周景,他恭敬的退到一旁,让出走廊中间的通道,然后就想低头离开,返回吉良城馆。我心中一动,心想这或许是个不错的时机,于是出言叫住了他:
“周景,和我一起,再陪陪你的母亲吧!”
“是。”周景简单的答应一声,默默跟在我后面。
走进根本堂,我从案上割取了一块香木,添进灵位前的香炉之中,向小夏的灵位合什祝祷,又分别拜祭了景重、小夏的祖父经重,以及她的父亲直重和母亲胜贺野夫人。周景依然没有说什么,默默的跟着我的动作,也拜祭了这五个灵位,然后和我坐到案前。
“周景,”我斟酌着开口道,“前一阵我听到消息,说明子已经怀孕了,是这样吗?”
“是的,已经有三四个月了,因此我没有让她过来,以免太过伤心影响身体,”周景顿了一下,补充着说道,“她和母亲相处得很好,上次怀竹姬的时候,多亏了母亲照顾。”
“啊,是这样么?”我点了点头,“你的考虑是对的……另外,对于你母亲的事情,我感到非常抱歉。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非常伤心,如果你因此而怨恨我,我没有什么可以辩解的,也完全理解你的心情。”
这句话引起了周景的共鸣,他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我说道:“说真的,因为母亲的遭遇,我的确有些怨您的意思。当初您将母亲送到莲池城,母亲就一直闷闷不乐,难得有开颜的时候,看得我非常心痛……对于家臣来说,您是很好的主君;对于领民,您是仁慈的领主;就算抛开身份和权位,您也是很有内涵的人,让直虎母亲那样的奇女子也极为心折,也让我非常钦敬。可是,无论是对母亲,还是对忘忧院殿,您欠下的都实在太多。”
“你说得很对,”我叹息一声,“只可惜,现在想挽回都迟了啊!”
说完这句话,我忽然感觉眼角有点湿润,于是微微侧过脸去,假装看着外面的庭院。然而,这个动作,显然没有瞒过周景,他也测过了脸,却是望着香案后母亲和弟弟的灵位,然后出言安慰我道:“也请您多保重。这段时间以来,您实在憔悴了许多。”
“无妨,等我卸任归隐后,没有政务烦心,想必还能多活几年吧,”我勉强笑了笑,终于谈到了政务的事情,“如今信景就要继任了,你对他怎么看?”
“家主在九州主持检地,平定九州一揆,又和您一起主持了讨伐毛利家、羽良家的战事,作为总大将征伐东国,如今名望和能力都已经足够,也有了相当的威严和气度,继任大将军之职毫无问题。”周景不假思索的回答说。
“你这不是场面话?”我斜着眼睛望向周景,“相当的威严和气度?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可别敷衍我啊!”
“家主从小就是嗣子的身份,长期身处高位,又处置过九州几百万石领地的军政,统领过十万以上的军势,怎么可能没有威严和气度呢?只不过,家主长期处于您的积威之下,想表现出这一点实在有些困难,特别是在您面前的时候,”周景笑了笑,“如今有资格见您的家臣,无论哪个都是统辖一方的人物,在您面前又有谁不是小心翼翼了?就连敢屠杀根来众的景政,在九州令海贼闻风色变的二见光成,在您面前还不是服服帖帖,甚至战战兢兢?……不说别的,就您刚才那句质问,恐怕很多家臣就得伏地叩首。也只有我和直虎母亲,都是那般云淡风轻的姓子,才能够如此安然和淡定吧!”
“是这样么?”我点了点头。心里由于周景的这番态度和解释而释然了许多,“那么等我回京卸任,就亲眼见识下信景的威严和气度!”
……,……
三月下旬,在西国众大名和军势齐聚京都,即将出征关东的时刻,我正式把征夷大将军的职务让给了信景。和去年我接任一样,依然是小槻宿禰孝宗担任敕使,三大老五中老和在京御门家、连枝家观礼陪同,只不过主位上变成了我和信景并肩而坐,由我接过将军宣下敕书转交给信景,完成整个就任仪式。
当信景接过敕书时,我感觉他像是松了口气似的。随后他将装有敕书的封函递给十五岁的近侍、泷川家嫡次子泷川一时,无声的扫视了一眼低头恭贺的众大老、中老、御门家和连枝家大名,然后从主位上站起身来,由近侍作为引导,率众人向外面的会见室走去。他的步子从容不迫,全身立得笔直,整个人都透露着如山般的坚定。
房间的门打开又关上,两名近侍跪坐在门边,低头聆听着外面会见室的动静,准备随时为新任大将军服务。我也微微侧过耳朵,听着会见室中众大名对信景的拜见和恭维,听着信景的答礼和处置。
他说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下个月开始的关东征伐:“此战乃是平定天下的最后一战,余将亲自出阵,率诸位和东山、东海两道共二十五万军势执行征讨。自应仁之乱以来的乱世,就将在诸位的奋战中结束!余,征夷大将军源氏朝臣信景,郑重要求诸位,尽情展现力量和勇武!维护天下的和平!维护天下的大义!那么,后世将永远传诵诸位的大名和功绩,而各人的子孙,也将永远以诸位为荣!”
“愿为公方殿效死!”众大名轰然应道,一如当年对我的态度。
看来,周景说得不错啊……我心里这样想着,既感到欣慰,也免不了有些失落。稍稍楞了片刻,我也站起身子,从另一边离开了房间。
回到鹿苑寺,简妮特笑着上前来,把我迎进了大书院正厅。我看了看周围,发现厅中的陈设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是你重新布置了吗?”我问简妮特道。
“是啊,而且还请神父洒了圣水,好祛除其中的晦气,”简妮特皱起了漂亮的眉毛,“毕竟是小夏才用过的……”
啪!我愤怒的打了她一个耳光。
“殿下!你……打我?”简妮特不敢相信似的,抚着泛红的脸蛋,呆呆的望着我道。
“谁准你动小夏的东西了!”我愤怒的望着简妮特,“赶快给我还原!然后搬出正厅和正房!”
“东西都丢出去啦!砸啦!”简妮特大声嚷着,“难道小夏死了,还留着她的东西?还把正厅和正房让给她?”
啪!我又给了她一耳光。想到当年小夏因为她受到的委屈,心里更是厌恶透了这个胸大无脑、喜欢独占的女人,于是伸手指向门外:“不愿意是吧?那么你就回府内城去,别让我在看见你!”
“殿下?”简妮特又呆了呆。发现我是认真的,她猛的扑了过来,跪着扯住了我的衣裳哭道:“妾身让出来就是!殿下别赶我走好不好?小夏走了,正好由妾身侍奉殿下啊!”
“算了,你还是回去吧!”我一挥胳膊,挣脱了她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书院。
虽然简妮特非常漂亮,平时侍奉得也尽心尽力,可是小夏去世后,我已经没有什么床第之间的心情,而且一看到她,就想起小夏曾经受过她的委屈。也许这样迁怨于人并不合适,但我现在已经卸任隐居,而这更是我自己的私事,何妨由着姓子处置一回?
“没想到殿下这么绝情!”简妮特的呜咽从身后传来,“那妾身就回去!以后发生什么事,殿下别后悔,也别责怪妾身就是!”
后悔?责怪?既然我都完全不在乎,又有什么好后悔和责怪的?大不了就是像历史上的淀姬一样,和身边的年轻家臣发生私情罢了。简妮特今年才三十五岁,不能忍受寂寞也在情理之中。
“随便你!”我哼了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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