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少年虽是义愤填膺,可世子晓得,他们能做的也只有生气而已。在面对这种大事的时候,别说这几个,就是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民间有句老话,叫“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就是从安陆临行前,王妃也嘱咐过,进京后世子拿不定主意之事可与袁宗皋商议。
在见几个伴读之前,世子早已与袁宗皋议过自己做皇帝做太子之事。毕竟若是在此事上僵持下来,抹的就是张太后的颜面,张太后是主张立他为嗣之人。
袁宗皋只说了一句:“殿下,此乃天赐。”
是啊,按照《皇明祖训》上所定,这皇位本就是他的,他并不需要欠谁的人情。
世子心中,有了定夺。
对三伴读提及此事,实际上不过是想告诉道痴自己的决定。至于王琪与陆炳,并不晓得其中的弯弯道道。只有道痴,这一路随他查了不少史料典籍,防备就是主弱臣强、权臣辖制君王的局面。
对于少年们的愤怒,世子傲然道:“无须理会。明日要入宫的是孤,谁还能逼着孤走侧门不成?”
东华门即便是太子入宫所进之门,可也是侧门,并不是紫禁城正门。
王琪附和道:“就是,小人生事,不理会就是。”
陆炳咬牙道:“让他们得意去,殿下回头再收拾他们……”
众人齐齐望去,陆炳自己也捂着嘴巴讪笑,一时嘴快说了实话。
毕竟殿下明日就入宫,登基在即,现下敢惹世子心情不好的,以后能受得了好去才怪。
世子只是浅笑,并无与陆炳计较之意。
等三人从世子房间出来,已经是黄昏时分。外头却不见冷清,驿馆前人头涌动。
王琪吓了一跳:“好多人!”
陆炳则是往驿馆西院望了望,面带犹豫。
道痴轻声道:“要不要去看看婶娘?”
陆炳犹豫了一下道:“那我去看看我娘?”说到这里,迟疑道:“现下馆驿乱糟糟的,要不二哥与七哥先回客栈?”
道痴点点头道:“嗯。我们先回去。一会儿若是天黑了,你就唤两个人送你过去。若是婶娘留你在这头住,你也使人知会一声。”
陆炳小鸡叨米地点头应了,同王琪打了声招呼,去驿站西院寻范氏去了。到底是十二岁的少年,心中除了亢奋,剩下的就是惶恐,要去寻爹娘。
道痴与王琪出了馆驿,去了客栈。
客栈就在馆驿街上,离驿站距离不足百丈。道痴所在客房又是临街,听到街道上有动静,王琪走到窗前,透过窗纱望向下边。
尽管外头暮色沉沉,可道路两侧都点着灯笼,街道上不少人人在行走,却是无人敢说话,只有脚步声。瞧着方向,是往馆驿去。
王琪定睛看了两眼,转过身对道痴道:“连七品官都放进了来,殿下见的过来?”
道痴坐在桌边吃茶,道:“不过受个礼,有什么可费事的?”
王琪在道痴对面坐了,面上带了凝重,低声道:“二郎,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以太子仪式入宫有什么不妥?莫非殿下想要尊崇王妃?”
最后一句,他已经带了颤音。尊崇王妃,那王妃就不会是王太妃,而是太后。太后的女儿,天子胞妹,就不会再是郡主。
道痴叹了口气,他早就晓得,王琪看似没心没肺,可实际上是个心里通透的。
只从方才世子对“礼仪状”的态度,王琪就察觉出异样。所谓的“义愤填膺”,不过是顺着世子的意在发作,当时心里怕是正迷糊。
道痴转了转茶杯,道:“若是如此,七哥当如何以对?”
王琪的脸立时褪去血色,变得苍白。出身士人家庭,又在王府上了三年礼仪课,就是个傻子也晓得尚公主与娶郡主的不同。驸马都尉看似荣耀,可是早已不成文的规矩,三代之内都要规避。
那样的话,王氏宗房一门的前程,就要尽毁。
沉默半响,王琪哑声道:“二郎,后宫有张太后在,殿下会如愿么?”
道痴叹气道:“殿下的性子,是个能退步的?”
王琪失魂落魄,呆呆的不知想什么。
道痴犹豫一下道:“七哥后悔了?”
王琪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喃喃道:“我到底是王家子孙。”
见他如此,道痴心中不安,两家亲事虽王夫人早有意,可最后能成事,也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若是王琪一直是那个痴痴肥肥的大胖子,即便王爷与王妃对王琪心存歉意,也舍不得将嫡出郡主下降。
房外轻起的脚步声,打破了室内沉寂。
“七公子与二公子在么?”熟悉的声音,是王府小厮,在陆炳跟前当差的。
小厮是来传信的,陆炳被范氏留在馆驿,传话今晚不回来住了,说将隔壁那间屋子让给王琪。王琪依旧木木的,道痴抓了一把铜钱递给那小厮,打发他下去。
“七哥莫要着急,或许还有其他法子。”道痴劝慰道:“规矩都是人定的,殿下不是个刻板之人。”
王琪却没了说话的兴致,起身道:“二郎,哥哥心里很乱,先回去躺躺……”说罢,不待道痴吭声,便大踏步奔了出去。
道痴见他心烦,便没有追出去,皱眉坐着发呆。
虽说王琪与三郡主至今没有正式立婚约,可王琪是在兴王灵位前执过女婿礼的,不管是皇家这面,还是王家,都没有毁亲的道理。
换做其他人家,出个驸马都尉,也是无上荣誉,只要哄好公主,出个皇家外孙,得到的实惠够几辈子吃喝。
可对于官宦人家,则是灭不出口。
毕竟在世人眼中,死者为大,为了免除生人麻烦,将逝者抬出来做挡箭牌实不是君子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