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封驻马于栈桥上,注视着那一艘艘战船徐徐的驶归濡须坞。
刘封有点感到奇怪,既然凌统他们敢行此险招,势必就抱定了不成功,便成仁的信念。
可是眼下,凌统等既然已经知道事败,却不逃不战,反而又回到了濡须坞,这就有点意外了。
莫非,凌统等辈,乃是怕死之徒?
不,应该不是。
刘封就是因为想不通透,所以才未下令水军将他们歼灭,而是容他们入港,看看他们有什么目的。
船行靠岸,数百士卒哗啦啦的便围了上去。
桥板放下,凌统、潘璋和周循等辈,皆空手低头默默的走下船来。
“主公,这些言而无信之徒,竟敢妄图对主公行凶,何不将之尽数斩杀,以儆效尤。”
老将严颜怒气不减,一脸的杀气滚滚。
凌统等辈妄图借着归降之机,诱擒自己,如此举动,若是换作平常,以刘封的姓格,必定会以杀立威。
不过现在,刘封却不能这么狠。
周瑜手中有兵七万,据有半个扬州和整个徐州。
目下,刘封虽然可以杀了凌统等辈,但寿春、下邳一线的蒋钦等尚据有数万之众。
倘若此举令蒋钦等将心寒畏惧之下,北投曹艹,或者是公然与自己对抗,到时岂非还要费一番功夫。
权衡之下,刘封暂压杀意,淡淡道:“先看看他们有什么话说吧。”
凌统和潘璋几人,在荆州军将士愤慨的目光逼近下,默默的走到刘封近前。
“凌将军,我刘封以诚心相待,你们却这样回报,真真是叫我心寒啊。”刘封高踞马上,失望的叹息道。
凌统上前一步,单膝伏地,将一封帛书双手奉上,默默道:“这是周都督写给将军的遗书,他临终前有交待,如若我等事败,便将此书交于将军过目。”
周瑜的遗书?
听凌统这话,莫非周瑜早就料到,他这一招遗计会失算吗?
“拿来给我看看吧。”
刘封疑心之下,好奇心更起,饶有兴致的想看看周瑜对自己会有什么遗言可说。
接过那份信,展开帛书,俊秀的字迹如见其面,一个个跃入眼帘。
信的内容很简单。
一开头便是一句抱歉,抱歉临死前还设计了刘封一把。
接着,周瑜在信中声称自己这一计,只是为了平息部众的不甘而已,希望刘封能够体谅。
最后,周瑜又说凌统等辈,皆是忠义骁勇之辈,自己临死前有过叮嘱,一旦此计失败,他们就会死心塌地的转而效忠于刘封,希望刘封能够以莫大的胸襟宽恕他们。
看过这封信后,刘封不由得感慨万千。
先前他还在为识破周瑜的计策感到庆幸,而现在看到这封信,却才明白,原来周郎早就知道他的计策会失败。
刘封现在忽然有种感觉,凌统等人演的这一出“闹剧”,这时看来,倒更像是一位神交的故友,与他开了一个玩笑而已。
“我等皆愿为刘将军效死力,但若将军不恕我等之罪,大可斩了我等以解心头怒气,我等无怨无悔。”
凌统抱拳而言,语气慷慨诚然。
此刻,刘封的怒气悄然而逝。
他翻身下马,一把将凌统等扶起,微笑的注视着他们,欣然道:“能得到诸位相助,我刘封的大业何愁不成,我们就上下一心,共创一番霸业。”
##########洛阳城。
一场大雨方过,头顶依然是黑云压城,仿佛一场更大的暴风雨,很快又要落至。
高门大宅之中,那身长七尺,神情淡漠的中年人,正自大堂外的台阶上踱步。
阴凉的湿风,卷着几分泥土的味道,穿过庭院扑面而来。
三寸黑白混杂的胡须随风而动,宽大的衣袍,随风呼呼作响。
一阵细碎的脚步传来,他抬起头来,视野之中,匆匆向他走来那人,正是蒋济。
这蒋济本为楚国平阿人,年轻之时曾闻名于江淮,投奔曹艹之后,转任扬州别驾。
当年江陵之战时,周瑜为缓解江陵压力,故用庞统之计,请孙权率军攻合肥。
那时曹艹只派汝南守将张喜率千余步骑去解合肥之援,当时蒋济便向刺史献计,诈称得到张喜书信,步骑四万已近合肥,修书三道,分遣使者入合肥告知守将。
结果,一使入城,别外两使却被吴军捉去,孙权信以为真,当天就吓得烧毁营寨,退回江南,合肥因此得到保全。
此后,蒋济屡番献计,逐渐得到曹艹的认可,后经数度的升迁,时值如今,已官任右中郎将。
“仲达,南边出了那么大的事,你倒是悠闲得紧啊。”蒋济笑言当中,暗含着几分讽意。
蒋济口中的这位仲达,正是河内司马懿。
司马氏乃河内名门望族,司马懿在士林间又颇有名声,当年曹艹看重其名,屡番的征辟,司马懿不得不选择出仕。
结果,司马懿却又因有“狼顾之相”,虽出仕而不为重用,时值如今,不过为相府东曹属。
不过,这二人却是私下的密友。
司马懿淡漠的脸上顿露微笑,他携着蒋济一同入内。
宾主坐定,司马懿笑道:“近来偶感风寒,一直在家休养,不知南边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蒋济饮了一口茶,不紧不慢的将周瑜自立,刘封灭吴,随后周瑜病死,死前将两淮送与刘封等等诸般之事,一口气全部道来。
罢了,蒋济又道:“而今刘封雄据荆、益、交、扬、徐五州之地,带甲之兵不下三十万,已然跃居天下第一大诸侯,仲达,你说这算不算是大事呢?”
蒋济在扬州为官多年,有不少旧识,故而东南发生之事,他知道的甚至比曹艹还要快。
“这个刘封,真是不简单,没想到刘玄德能养出这么一个好儿子……”
司马懿的回应,只不过是一句平淡的感叹而已。
蒋济扁了扁嘴角,抱怨道:“仲达,现在可不是感慨的时候,天下大势已变,你我应该要提前有所准备了。”
“你的意思是……”司马懿眉头微微一凝。
先前曹艹趁刘孙相争之际,趁机抽出兵力来再攻潼关,欲要先灭刘备,夺还关陇。
但曹艹却没想到,刘备深得关中人心,攻之不易,双方在潼关僵持数月,却无任何进展。
而就在刘备和曹艹争持不下时,刘封却在数月之内,几乎全盘的鲸吞了东吴的一切。
眼下的形势,刘封显然已取代了曹艹的位置,成为天下第一的霸主,南北实力就此逆转,这正是蒋济所指的“天下大势已变”。
蒋济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扫了一眼外面,见是隔墙无耳,方才转身凑回司马懿身边。
他压低声音,几乎用耳语道:“刘封下一步的目标,必定是北进中原,而曹丞相被二刘东西夹击,依我之见,多半已是无力抵挡。中原易手在即,我等焉能不早做准备。”
“哦。”司马懿随口应了一声。
蒋济就不爽了,咧着嘴道:“仲达,你就别一副不愠不火的样子啦,这里又没有外人。大变当前,你不拿主意谁拿主意。”
司马懿笑了笑,他站了起来,一手抱胸,一手摸着下巴,在这堂中徐徐踱步。
良久之后,一丝狡黠从眼中一闪即过。
##########潼关。
大帐之中,曹艹铁青着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生平,从未感到如此沮丧过。
即使是当年兖州反叛,几乎被陈宫和吕布逼到无家可归的地步,他也从未有过灰心丧气。
但是现在,曹艹却发自内心的感觉到了一种失落。
就在几个月前,他收到了来自于兖州的情报,周瑜、孙权、刘封,三个江南豪雄大有拼个你死我活的迹象。
那时,他还自信的以为,他可以趁机收拾了刘备,然后再回过头来,收拾南方那几个三败俱伤的诸侯。
但是现在,仿佛千里之堤处处崩溃,天下局势就如决堤而出的洪水一般,根本已完全的超出了他的控制与想象。
是我老了吗?
曹艹看着手中那道,关于刘封一统南方的情报,内心中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质疑。
“刘封已经一统南方,尔等有何看法。”曹艹放下手中情报,环看着四周谋士,沉声问道。
无人出言。
曹艹把目光投向了刘晔,刘晔犹豫了一下,只得道:“刘封一统南方之后,下一步必然会从南阳和徐州,两个方向上对洛阳进军,丞相不可不防。”
“怎么个防法?”曹艹冷冷问道。
“这个……”智谋如刘晔,一时也难解这困局,他的额头间不禁汗珠直淌。
再看其他谋士,皆是低头躲闪着曹艹的目光,个个面带愧然之色。
最后,曹艹将目光定格在了贾诩身上,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老狐狸。
前次,正是他所出的那一道连环计,让曹艹连失南阳和关陇,彻底丧失了对南方的优势。
曹艹对此,自然是深为怨之。
但是到了现在,曹艹也深知,除了此人之外,只怕再无人能解他的难题。
曹艹的神态变得缓和了几分,问道:“文和,你可有何高见。”
贾诩轻咳了一声,淡淡道:“诩以为,眼下这般形势,丞相唯有一个选择,方才能扭转这困局。”
“什么选择?”曹艹精神为之一振。
“联合刘备,共抗刘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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