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奉出帐的时候迎面看到周胤,连忙老远的就躬身施礼,周胤不敢怠慢,赶上一步住了他,有些尴尬的笑道:“我说太子,你总是这么客气,臣如此受得起啊。”
孙奉笑了:“表叔是长辈,理当如此。且不说表叔当初带我玩耍的情意,就说现在表叔尽心尽责的保护父王,解我后顾之忧,我也应该给表叔行个礼啊。”
周胤微微一笑,孙奉小的时候,他确实没少带着他淘气,为此还被担心孙奉安全的大桥责备过好几次。眼睛一眨,那个跟着自己屁股后面的小顽童已经长成了一个英气勃勃的少年,年纪轻轻的就将成为西域之王。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为什么孙绍的儿子就能如此成才,而自己的儿子就那么不靠谱呢?现在特牧城有三害,说来也巧,全是姓周的:周循的儿子周青,他的儿子周雄,周鲂的儿子周处,三个小子都还是光屁股的年龄,却已经展现出淘气的天份。周青有一个无法无天惯了的大虎公主老娘,周雄也有一个亭主老娘护着,周处则是因为老子周鲂一年到头看不到人,没有能管,除了扶南幼稚园的老师周玉因为是长辈,在他们眼里还有点威严之外,其他人一概无视之。
看来自己还得向孙绍讨教点教子经,周胤忽然升起了一个念头,他冲着周胤施了一礼:“太子不在营里留饭?”
孙奉歉然说道:“本来是想陪父王用膳的,可惜营里事务紧,父王要我赶回去主持,就不留了。”
“嗯,战事为重,你赶紧去吧,一路小心。”
“多谢。”孙奉拱拱手,带着尼古拉等人匆匆而别。周胤看着他在司马师的陪同下出了营,这才转头进了大帐,孙绍正背着手站在地图前,听到周胤的报进声,也没回头,只是喊了一声:“仲英啊,进来吧。”
“大王,又在研究战事?”周胤凑到孙绍身边,顺手将案上的一杯茶递到孙绍手中。孙绍接茶在手,呷了一口,又在地图上逡巡了一会,这才笑道:“马上就要决战了,刚刚太子来说了他们的打算,我再斟酌斟酌,看看有没有什么查漏补阙的地方。”
周胤笑了一声:“大王教出来的太子,虽然还很年轻,却思虑周密,有勇有谋,实在让人羡慕啊。我家那小子,简直连给太子牵马都不够资格。”
孙绍瞥了他一眼,既有些得意,又有些好笑:“怎么,想给儿子铺路了?你儿子还小吧?”
“呃——”周胤不好意思的翻了翻眼睛,连忙摇头道:“我只是犯愁,不知道怎么教他,想向大王请教点门道而已,哪里想给他铺什么路。”
“其实也没有什么,看他适合做什么,就让他去做什么,只是有两点不可忽略。”孙绍重新把目光落到地图上,竖起两根指头:“一是强壮的身体,二是文明的精神,强壮的身体能够保证自己不受伤害,文明的精神可以保证不伤害别人,有了这两条,纵使不是大才,也不会是一个无用之辈。你家那小子我知道,只是有些骄纵罢了,也不是你的责任,是我那妹子不知道怎么疼孩子,再加上你阿母护子,他不骄狂才怪呢。你也不用担心,等这次回到扶南,我把他们几个都带到身边来好好整治一番。”
周胤大喜,孙绍要亲自管教他们,那可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大王准备回去了吗?”
“不回去不行了。”孙绍叹了口气,“你那大虎嫂嫂现在恐怕已经在进攻吴国的路上,天竺人又蠢蠢欲动,洛阳朝庭也有意在吴国的事情上插一脚,试探我的底线,我不回去不行啊。”
周胤默默的点了点头,这些情况他都知道,最重要的一点是,仗打到现在,越国积储多年的实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孙绍又坚持不肯加赋以增加收入,连所有的运输费用都不肯少那些商人一个钱,万里征战,国库再有钱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他想不通孙绍为什么这么做,但是他能看到好处,不管孙绍怎么打,至少国内的百姓没有反对之声,就算是王庭对他这次远征有不同意见,也找不出理由反对,而如果孙绍要求丞相府加赋的话,恐怕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仲英,他们那边大战,我们这边也不能闲着。”孙绍打断了周胤的思索,沉声说道:“如果那边战事胶着,可能最后还要靠我们和阿瓦德的胜负来左右战局,摧锋营可能要面对一场恶战。”
“小意思。”周胤不以为然的一笑:“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凭阿瓦德那种懦弱的将领,就算有雄兵百万也不是我摧锋营的对手。”
“不仅是我催锋营。”孙绍笑道:“还有曹彰来助阵呢,这次务必要把阿瓦德留在这里才行。”
“曹彰?那岂不是又要让他分一杯羹?”周胤有些担心的皱起了眉头。
司马师撩开帐门进了进来,一看到周胤,连忙拱手施礼,然后安静的站在一旁。孙绍也没有多说什么,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司马师,司马师立刻走到地图前,将现在看的地图卷了起来,露出一张包含了萨珊、罗马和贵霜在内的大地图。
“你吞得下吗?”孙绍反问道。
周胤愣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孙绍要拿下整个萨珊,将来供分封的地方大得无法想象,就算有曹彰参加分肥,也不会影响越国太多。
“子元,召集众将议事。”孙绍见周胤眼神闪烁,知道他基本上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再多作解释,吩咐司马师出去聚将。
第二天,曹彰带着荀恽等人来到孙绍的大营,他带来了由北军和魏国铁骑组成的一万五千骑兵赶来了,一见到孙绍,曹彰就忍不住笑了:“我说越王殿下,你们父子真是一脉相承,什么招阴损用什么招?”
孙绍也不介意,挽着曹彰的手走进大帐,一边走一边笑骂道:“曹子文,你一见面就诋毁我父子,要是不说出一个道道来,我可饶不了你。”
曹彰走进大帐,刚要说话,一抬头就看到了那张大地图,上面还用朱砂笔画了几个圈,他眼珠一转,笑道:“怎么,大王已经在准备论功行赏了?”
孙绍点头道:“这是必然之事,要想将士用命,当然要先把好处说清楚了。至于最后能不能挣到,就看他们的本事了,要让我白送是不可能的。”
“哈哈哈……”曹彰大笑:“那我也能分一杯羹吗?”
“何止是你,哪怕是天竺人都可以。”孙绍嘴角一挑,微微一笑:“只要参与这场战事的人都有机会受赏,不分贵贱身份,只论功绩。就算是个奴隶,只要立了功也可以获得自由,获得财富,甚至获得一块土地。”
“这么说,那我就当仁不让了。”曹彰回头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众将,刚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已经不用说了,因为这些家伙不论是汉人还是胡人,眼睛都有些红。既然奴隶都可以立功受赏,他们这些人当然也有机会了,反正要打仗,谁不想立功受赏啊,就算战死了,功劳也可以由家人继承,跟着曹彰打仗这么久,曹彰这一点还是做得很地道的,而越王孙绍更是一个以慷慨著名的人。
“别傻看了,先说说城下的战事。”孙绍推了他一下,催促道。
“唉,别提了,我要是阿尔达希尔,现在肯定气得要吐血了。”曹彰夸张的摆摆手,示意荀恽解释一下。荀恽忍着笑,把情况说了一遍。
原来,昨天孙奉回去之后,就召集众将议事,第一个任务按排给了罗马人。罗马人的大营被烧,攻城器械也被烧毁大半,这几天一直在赶制,还没有能补全,所以他们对萨珊人的怨气特别大。孙奉按排他们先在城墙下骂阵,一百人一组,沿着城墙至少安排了十组,每一组还举着写了标语的横幅,就在萨珊人的弓箭射程以外喊,话倒不多,也就是说阿尔达希尔逆天而行,不顾自己已经被阿胡拉抛弃,为了自己的个人利益,拒绝了谈判的要求,非要把泰西封城里的军民拖下地狱的深渊云云,然后就开始一个个的点评阿尔达希尔的战事,把以前他战无不胜的事迹和现在屡战屡败的战绩相对比,说明他不再在阿胡拉宠信的王。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一句话,罪魁祸首是阿尔达希尔,一切都是他挑起来,如果接下来有什么杀伤,也都是他一意孤行的后果,因为孙奉顾惜泰西封城里人民的姓命,已经主动要求谈判了,是阿尔达希尔一口拒绝了他优厚的条件。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优厚的条件,曹彰知道,孙奉提出的条件非常苛刻,只是现在阿尔达希尔百口难辩,只能任他由泼污水罢了,他总不能再次提出谈判吧。
“只要一打起来,所有的仇恨都会发泄到阿尔达希尔的身上。”曹彰笑道:“攻破城门,杀死阿尔达希尔这个罪魁祸首,大事可定。说不定啊,这边还没打完呢,阿尔达希尔就被自己人干掉,割下首级来请功了。”
“没有这么容易的事,仗还要靠自己打的。”孙绍却没这么轻松:“阿尔达希尔做了这么多年的萨珊王,威信不是一两口号就能动摇的,就算他的手下心思有什么变化,也要你们先把阿尔达希尔打残了再说,否则,这就是一个笑话而已。”
“这倒是,不过,我看你们这架势,大概已经有了必胜的把握吧?”曹彰试探的问道。
“哪有必胜这回事,根本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孙绍一摊手,“这不过是没办法的办法罢了,要有必胜的把握,我哪里还会坐在这里,早进泰西封城了。听说泰西封城里的装饰风格与众不同,我早就想一睹为快,到现在还没机会呢。”
曹彰等人见孙绍这么说,倒也有些不敢确定他是真是假。不过以他们对孙绍的印象,这件事就算不是必胜,至少也是有七八成把握的。
“大王说得对,空说是没有用的,最后还是要靠刀说话。”曹彰再次瞟了一眼那张地图,双臂一振:“请大王说说战事的安排吧,我们也好心里有数。”
孙绍指了指司马师,司马师连忙走上前去,重新拿出那张泰西封城周边的地形图,准备解说,曹彰却有些诧异:“子元,你现在可是大王身边的亲信啦。”
“岂敢,蒙大王错爱,忝为行军司马罢了。”司马师恭敬的说道,可是话里却藏着一丝得意。温县司马也是名门大族,他的祖父司马防当年还提拔过魏武王曹艹,可是他们父子在魏国一直受到压制,现在到了越国,终于有机会发挥才干了。
曹彰很诧异,他知道司马师不久前还只是一个书佐一类的幕僚,什么时候成了行军司马了?孙绍见了,便把那天夜里的战事简单的说了一遍,最后又用赞许的口吻说道:“要不是子元的一计,我是肯定不会出营的,那小戈尔狄安就只有死路一条了,绝对等不到昆图斯来援。可以说,是子元挽救了整个战局。”
众人面面相觑,一方面佩服司马师的妙计,另一方面却是为孙绍的着意赏识而震惊,以孙绍目前的身份,在这么多人面前这么夸他,那可比提拔他为行军司马更要荣耀啊,怪不得以司马家的家风,司马师的脸上还是藏不住的得意呢。
曹彰沉默不语,伸手示意司马师开始解说。他不是不知道司马父子的能力,当初曹丕一直很看重司马懿,极力推荐他,但正因为他们有能力,曹艹才压制他们,最后还把他们推到了越国。这当然是为了魏国的长治久安而不得不如此,里面的心思不足为外人道。
司马师侃侃而谈,将孙绍的用兵意图一一解说,他们的任务就是截击阿瓦德,保证攻城大军的后翼安全,考虑到攻城的战事可能会陷入胶着,他们如果能重创阿瓦德甚至击杀阿瓦德,那将对双方的士气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因此,孙绍决定用摧锋营正面阻击,骑兵两翼包抄,争取将阿瓦德留在这里。
现在的关键是,目前双方的兵力相差无几,汉军胜在装备精良,而萨珊人则胜在全是骑兵,机动能力远超过步骑混编的汉军,一旦萨珊人发现形势不对,掉头就跑,那汉军强悍的步卒将失去作用,只能由骑兵出战,而骑兵的兵力不足,等待他们的必然是一场苦战,很可能两败俱伤之后还是抓不住阿瓦德。而能否抓住阿瓦德,在士气的影响上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曹彰。
曹彰沉吟不语,他听出了孙绍的意思,也知道这背后的凶险。如果真要让他这一万多骑兵为主力迎战阿瓦德的话,他就要有付出重大牺牲的心理准备,毕竟双方的兵力差距在这里,而萨珊人以骑兵称雄,绝对不是一个软柿子。
焉知这是不是火中取栗的事?如果孙绍存了这样的心思,那他和萨珊人拼得两败俱伤,最后却是孙绍这个渔翁得利,那岂不是冤死了?曹彰对孙绍知之甚深,这样的手法他不是玩过一次两次,看看这次大军之中有多少是越国人就知道了:如此重要的一场大战,真正的越国兵力不到三万人,不到盟军总数的两成,也没有超过越国现有兵力的一半,他从头至尾打的就是以轻驭重的主意。
曹彰把目光转向了孙绍,孙绍似乎看出了他心里在想什么,无声的笑了。在曹彰看来,这笑容中的意味不可言传,只可意会,同时还有一些得意。
曹彰左右为难,如果不同意这个战法,那他所得有限,如果同意这个战法,那付出的代价又可能十分惊人,一旦实力损失过大,孙绍翻了脸怎么办?他还有实力讨价还价吗?
“大王,这一战关系甚大,也许关系到这次远征的胜负,不可儿戏。”曹彰模棱两可的说道:“我想大王一定有万全之策吧,大王何不先说说你的打算,我们也好一起参详参详。”
众人又把目光转向了孙绍。孙绍轻轻的点了点头,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清咳一声:“我的计划是,以我摧锋营为主力,拖住对方,消耗其有生力量,让他们欲罢不能,待他们兵力折损过半,士气低落,无法支撑之时,诸位再出击,以养精蓄锐之师,击久战力疲之敌,想必以你曹子文和诸位将军之能,一定能全歼剩下的萨珊人,阵斩阿瓦德吧?”
曹彰愣了一下,随即又反问道:“大王有信心以一万摧锋营拖住萨珊人,并且让他们折损过半吗?大王,我觉得我应该提醒你一下,那可是三万多萨珊人。且不说兵力之巨,就说他们之中那些重甲骑兵,恐怕就不是好对付的。”
“这是我的事。”孙绍摆摆手,不以为然的说道:“你刚才也说了,这一战关系到这次远征的胜负,我就算把摧锋营打光了也在所不惜。如果我不能达到目的,你们出击与否,我不强求。我想要的只是一句话,如果我把萨珊人打得只剩下一半,你曹子文能不能保证全歼他们。”
曹彰哈哈大笑,振衣而起,一拱手,豪气如云的说道:“早就想和大王一较高下,这次有这样的好机会,我岂能放过?大王如果能以一万步卒挡住三万萨珊人的攻击,并且杀伤其大半,我这一万五千铁骑如果还不能把剩下的萨珊人一口吃掉,那我曹彰以后还有什么面目与大王说话,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号称天下名骑?”
孙绍走到曹彰面前,伸出一只手掌,笑道:“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曹彰不假思索,抬起手,与孙绍连击三掌。
“啪!啪!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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