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内鼓楼至草场门方向的鼓楼西路经过一年的建设已今非昔比,三公里长的柏油大道可容纳四辆货运汽车并行,大道两旁的人行道平整宽阔,春天就移栽的一千多棵法国梧桐虽然在隆冬季节掉光了叶子,但都能很好地存活下来,整个街区的景致井然有序曰渐繁华。
鼓楼西路北边,一栋栋欧式楼宇鳞次栉比,原先的一个个水塘、土包和垃圾遍地的荒废作坊,变成了整齐舒适的居民街区,原先散布在城内城外茅草屋和废弃工坊中的三万余名贫苦市民,陆续搬入新居,他们只需相互担保,向遍布城内城外的中国工商业银行南京分行营业所办好分期还款的贷款手续,就能在鼓楼西路以北新建的十个住宅区内,拥有属于自己的宽阔房子,孩子们均可进入政斧兴建的免费小学读书识字,再也不用整天忍饥挨饿,四处游荡。
位于鼓楼西路与南北向的虎踞路十字路口东北面四层洋楼,典雅大方,气势不凡。
这座由美国著名建筑师埃里森设计、上海首屈一指的大华营造公司承建的充满巴洛特风格的大楼,于圣诞节正式挂牌启用,悬挂在大院前方花岗岩石柱上铭牌用中英两国文字清晰标注:美利坚合众国驻南京总领事馆。
此刻,大楼内部灯火辉煌,曲韵悠扬,美国驻南京总领事馆举行的新年交谊会逐渐进入高潮,世界三十余个国家的驻华使节、跨国公司负责人、中[***]政名流两百余人欢聚一堂,或是翩翩起舞,或是三五成群低声交谈。
大楼顶部的平台上,却是一片寂静。
美国驻南京总领事约翰。戴维斯、英国驻南京总领事f.e.威尔金森并肩而立,遥望南面的万家灯火,低声交谈,对虎踞路两旁的南京行营和军事学院等建筑群发出阵阵感叹,对南京城一年来的巨大变化赞不绝口。
身披黑呢大衣的萧益民就站在两位公使身边,手端酒杯,脸带微笑,不时谦逊地回答两位与自己关系曰渐密切的大国公使的问题。
半小时后,三人回到顶层宽阔豪华的办公室内,在一片柔和明亮的烛光中和美酒的飘香中,开始了三国之间新年的第一次会谈。
戴维斯没有让秘书和侍者留下,关上门就回到舒适的沙发前,热情地替威尔金森和萧益民斟上热咖啡:
“萧,广东、广西的战争虽然暂停了,但是所有的交通道路都没有得到恢复,更令各国不安的是,江西湖南的钨矿、桐油等等商品贸易已经停止了十个多月,导致钨矿等产品价格急升,市场极为混乱,估计送到南京行营的投诉状已经不下百份,千万不要告诉我这一切和你没关系。”
萧益民忍不住笑出声来,弄得一直紧绷着脸的威尔金森郁闷不已。
萧益民解释道:“没错,自去年初开始,江西和湖南地方政斧在我的建议下,将所有矿藏资源的开采与贸易权收归国有,并接纳民间资本组建大型矿产公司,从欧美购进开采设备和冶炼设备,高薪聘请经验丰富的欧美工程师指导生产,如今江西、湖南的五大矿产公司已经陆续投产,很快就能满足各国的采购要求。”
威尔金森忍不住抱怨起来:“萧,我承认你们引进先进设备对矿产品进行精加工的举措是正确的,至少能让各国的采购货轮省下许多运送杂质的吨位,但是你们对于精加工的钨产品实行的价格垄断,已经严重伤害到各国的利益,我个人认为,亲爱的萧,不能拿占世界总产量百分之八十的稀有金属,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
萧益民看了一眼一脸严肃的威尔金森,考虑片刻,和气地问道:“威尔金森先生,正因为我充分考虑到大英帝国的利益,以及你和朱尔典先生、庄森先生一直以来慷慨给予我本人的友谊,我才以行政命令的方式,要求江西和湖南两省无条件履行原先与英美两国公司签订的贸易合同,这一点,相信你和约翰都不会否认吧?”
威尔金森礼貌地点点头,戴维斯却笑道:“萧,因为开采技术的落后以及战乱等原因,去年以前各年度钨矿的贸易数量相当有限,价格也是一年比一年提升,而从去年开始,我们要求签订的贸易合同一直没有得到江西、湖南方面的同意,我们理解,这也许是引进先进设备和开采技术需要时间的原因。
“但是,江西、湖南各大矿区一直没有停止采矿,自从去年十月开始,两省新组建的五大公司已经完成设备安装并陆续投产,据我们了解,两省目前开采出的钨矿数量已经高达五万多吨,用德国的先进冶炼设备加工出来的钨精粉、钨锭已经超过六千吨,而且在地方军队的严格管理之下,各大矿产公司仍在源源不断地生产和储存,对不对?”
萧益民望着颇有点同仇敌忾的英美两国公使,微微叹了口气,点头承认:“不错,刚才所说的情况和数量都非常符合实际,看来你们在这方面费了不少力气,在此,我需要善意地提醒一下……
“我的朋友们,以后你们想了解关于这方面的信息,完全可以直接来找我,千万别跟卑鄙的曰本人学习,否则,我实在难以保证你们派到各大产区或者其他军事管制区的情报人员的人身安全。
“对不起,这不是什么威胁,也不是什么警告,而是朋友间真诚的提醒,原因你们很清楚,我领导的南京行营除了对南方各省的军队严格管理和控制之外,其他有关的民政事务,包括司法和各省的内务安全,全部交由各省政斧和地方警备部队自行负责。”
威尔金森与戴维斯均是一愣,神色变得严峻起来,相继想起数月来闹得沸沸扬扬的江南各省“曰本商人和旅行家”不断失踪的事情,深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恐怕就是眼前这位彬彬有礼的年轻军阀,心中不由得对萧益民的“善意提醒”格外重视。
萧益民很满意两人的反应,接着以温和坦诚的口吻说道:“约翰、威尔金森,你们都是我的朋友,而且英美两国对我们南京行营的态度非常坦率诚恳,我很感激你们和你们的政斧一年来对我本人和南京行营越来越大的支持!
“我本人也将继续履行彼此间做出的庄严承诺,有步骤、有计划地开放市场和金融投资领域,甚至可以在不远的未来,在两国政斧的帮助下,彻底改革中国落后的货币体制和财经政策,而不是像北方政斧那样屈从于曰本人的压力。”
威尔金森和戴维斯脸上露出了笑容,显然是对萧益民的一番表态甚为满意。
谁知萧益民语气一变:“但是,中国的很多事情牵涉到的不仅仅是贸易与市场问题,不客气地讲,自从英国的舰炮轰开中国的大门之后,汹涌而来的欧美各国早就把整个中国的情况弄得极为复杂了……
“到目前为止,貌似甘愿忍受欺压的中国民众一直没有忘记因此而带来的耻辱,他们把越来越浓郁的仇恨压在心底里,总有一天会轰然爆发,这也是为什么以孙文为首的政党能够以微薄之力,仅仅靠不间断的呼喊和对未来美好前途的描述,就能引发波及全国的战乱的根本原因!
“相信你们也看到了,战乱的中国不符合英美两国和全世界的利益,只有安定的、逐步发展起来的中国,才能接纳英美两国和欧洲各国大量的闲置资本和工业品,这对英美两国和整个世界都很重要,相信你们也同意我的观点,对吧?”
威尔金森与戴维斯禁不住点头,接触萧益民到现在,他们第一次听到萧益民如此敏锐客观的形势分析,这让两人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不得不同意萧益民说出的看法,这与自己国家政斧做出的分析和长远决策非常相符,也非常精辟。
“萧,你的远见令人深感钦佩!之前我们上海领事馆的首席商务参赞庄森先生,就对我说过你的诸多传奇故事,说你是个敏锐而宽厚的人,但不能容忍别人的恐吓和欺骗,否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只是我没想到,你比庄森说的还要精明百倍,你拥有一双充满智慧的目光,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胸怀宽阔,毫不虚伪,令人肃然起敬,我对彼此间的合作越来越有信心了!”
威尔金森令人惊讶地说出一大段感受来,而且语气平和,态度端正,看得出是发自内心的,显然这段时间对萧益民的了解又加深了几分。
“谢谢!谢谢威尔金森先生的夸奖。”萧益民笑道。
威尔金森含笑说道:“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和约翰一样叫我埃文吧,我的朋友都这么叫我。”
萧益民爽朗地笑了起来,伸出手与威尔金森紧紧一握:“不胜荣幸!埃文,我邀请你在有时间的时候,带上你的夫人和女儿到我家里做客,我的两位妻子和三个儿子定会感到无比的高兴的”
“谢谢!我非常愿意。”威尔金森笑了起来。
“萧,祝贺你和埃文成为真正的朋友,不过,今天晚上最重要的问题还没解决,我们需要你的明确答复,否则英美两国财阀将会因为紧缺的钨矿和桐油等产品向我们施加沉重的压力。”戴维斯时刻没有忘记自己肩负的使命。
萧益民微微摇头:“其实这件事很好解决,我建议由你们二位总领事发出召唤,把你们国家和法国、瑞典、比利时、荷兰等国相关负责人叫到南京来,我负责把江西和湖南两省官员和五大矿产公司的负责人召集到南京,一起坐下来友好协商,怎么样?”
威尔金森和约翰对视一眼,齐齐点头,戴维斯赞扬这是个解决问题的正确方式,威尔金森也同意这个意见,但抱怨说如此一来英美两国在收购价格和数量上就失去了竞争力。
萧益民立刻搬出早已准备好的优待方案:
四川和贵州两省政斧在湘桂黔边境的贵州境内,联合组建了两个钨矿冶炼厂,同样是引进德国先进设备,钨矿产量和质量与湖南的两大钨矿冶炼厂相比毫不逊色,英美两国完全可以用投资或者其他合作方式获得更大的利用。
威尔金森和戴维斯哪里还不知道萧益民此举的诚意?当即举起酒杯,向萧益民致谢。
萧益民请两人暂时停下:“我的朋友,你们不会怀疑整个广州已经纳入南京行营的管辖之下了吧?”
戴维斯苦笑道:“萧,你不但是个优秀的军事统帅,也是个卑鄙狡猾的政客,要不是上周我在你那里见到了陈炯明和许崇智两位将军,恐怕仍然被你继续欺骗下去。”
威尔金森同样不好受,陈炯明意外地投入萧益民阵营,打乱了英国在广州实施的全部计划:“不得不说,你和你的南京行营令人佩服,我深信你们终究会取代燕京的中央政斧,不过这也许需要很长时间的艰苦努力。”
萧益民不置可否,突然提出个极度震撼的问题:“如果山东在两个月之后,也纳入我们南京行营的管辖之下,你们会不会答应我之前提出的一系列计划?”
威尔金森和戴维斯吓得差点儿跳起来,紧盯着萧益民略带笑意的演讲,良久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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