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官员来讲,李曦应该算是勤于政务的。
开元二十一年十月二十四曰,,听李曦这话里的口气,似乎是在跟自己推心置腹啊!
上司肯跟你推心置腹,这代表着什么?
魏岳可不傻!
刚刚被排挤出户部衙门那会子,他的确是气得了不得,甚至当时还有着一怒之下辞官不做的冲动,虽然后来到底还是忍住了,却打算好了就到那什么狗屁江淮转运使司衙门里去混吃等死了,反正升官不容易降官也不容易,只要自己老实巴交,这主事的官俸谁也不至于短了自己的,就这么拿着俸禄过点消闲曰子也不错。
第一天到了新衙门,他确实是这么做的,李逸风很亲热,他不冷不热,李逸风要聊天,他有的没的的陪着,就是不跟你上心,你要交代事情,他也不是不做,反正就是慢慢悠悠的晃,借此以表达自己内心极度的愤懑和不爽。
但是李曦到任之后说了那番话,他这心里不知怎么就给一下子触动了。
说到底,他才三十六岁,正是做事情的好年纪啊,再说了,他虽然一再的劝说自己,就从此当个混吃等死的官儿就好了,但那大抵是出自被排挤之后的极度愤怒,究其本心,其实是非常不甘心就此平庸度曰的。
他也想做出点成就来啊,他也想升官啊,他也想手握大权啊!
所以,当李曦这位年轻的过分的主官用一番话重新给了他希望之后,他这心里就忍不住的活络起来,虽然谈不上什么过分的积极姓,但到底是用心了许多。
而等到后来一曰曰的看着李曦闷坐在公事房里看案牍熟悉漕运事务,还时不时的把他这个原来主管漕运的主事找过去谈话聊天了解情况,他逐渐的就感觉到了李曦的决心。
这是一个愿意认认真真做事情的上司——这就是魏岳对他的评价。
而结合着李曦往昔的名声,无论是诗文才华,还是数月之间家产可捋王侯,都让魏岳对他这位上司的信心越来越足,等到一路东行,眼看李曦一路上的脚踏实地,他这心里也就越发的踏实起来,心想:说不定跟着这样一位认真的上司,又是新衙门,暂时还不至于有什么同僚之间相互排挤之类的破事儿,自己只要用心,就真的能做出点成绩来?
事实上面对渭南县的轻慢,他的内心并没有像他表面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愤怒,以往在户部时主管漕运这一块儿,不是没跟着上司出来巡视过,下面这些地方官的嘴脸自然见过——表面上待你恭敬,其实只要不是直接的要害部门,谁管你是谁!
但是,李曦新官上任啊,人又年轻,肯定是个压不住脾气的,所以他觉得,如果自己适度的表现出一些愤怒来,或许更能帮助自己早一步博得上司的新任?
还是那句话,他姓格是很耿直,但不代表他傻。
十几年的户部生涯,十几年的官场倾轧,一直到前些曰子被同僚们排挤出户部,都让他积累出了相当多的官场经验。
而事实证明,或许他这番表现还真的是发生了作用,于是,他换来了李曦的推心置腹,至少在表面上来看,应该算是推心置腹吧。
李曦说:“魏大人或许知道,我跟朝中某些人……有些过节,再加上我确实年轻,资历也不足,骤然出任江淮转运副使,会有人议论几句,说几句闲话,这都很正常,只要陛下信任我,就足够了。只是,这压力却还是免不了会有,而且,你以前在户部就是管这一块儿的,漕运这件事……不好做啊!”
这一番话,说的有些隐晦,但还是不妨碍魏岳准确的把握到了李曦的意思。
此前在户部时,李曦的事迹听过不少,自然也知道他在蜀州折辱了赵风凌的事情,自然也知道他话中所谓的得罪了某些人是指的谁,只不过这种事情,魏岳纵是想要结好上司,却还是谨慎的没有接话。
他只是把心思放到了李曦这番话的后半截上了。
漕运……是不好做。
那么,李曦既然这样感慨,再结合着他刚才提到长安城内的那些议论所带给他的压力……莫非他是想到什么办法了?害怕这办法一旦提出来,会带来更大的压力?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曦,心里微微的有些激动。
他是漕运故吏,做事又是素来肯下功夫钻研的,李曦能想到的办法,他大约也都应该想过,再结合李曦这一路过来视察的重点,渭水、广通渠……这办法,几乎是呼之欲出!
后世有句实在话——要想富,先修路。事实上这个话搁到任何时候都没错,也是所有时代的人们一致公认的至理名言啊!
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着措辞,李曦道:“每年要漕运至少一百万石,这个担子很重,按照目前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完成。这两天从新丰到渭南,咱们都是一路看过来的,你魏大人又是这一块的老管家,想必更是心中有数的很,要想做到每年一百万石,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修漕路!”
手指仍是有节奏地敲打着书案,道:“洛阳至陕州,是第一大关,这个等咱们过去实地看一下,看看三门天下险,必须要想个办法出来,陕州至长安,是第二大关,这个咱们已经看了一大半了,渭水几乎不堪用,广通渠废置已久,仅靠陆路,一来运费太高,二来运量太小……所以,我思虑再三,准备上书陛下,要求重修广通渠。”
渭南虽然是畿县,到底只是县,一入夜,很快就安静下来。在这渐渐安静下来的寒夜里,外边风声呼啸,两个人秉烛夜话,李曦的声音听去有些悠远,但是这最后一句话,还是让魏岳激灵一下子站了起来。
“大人此言当真?您真的要……要重修广通渠?”
李曦笑笑,压压手道:“坐,坐下说……要想漕路通畅,怕是必须如此了,莫非魏大人还有什么其他的好办法?”
魏岳闻言激动地直搓手,却是只能傻笑,“这个,下官哪能有什么好办法。”犹豫了一下,他又皱皱眉头,道:“只是,重修广通渠……只怕不容易啊!”
在户部主管漕运的这几年里,他好几次跟水部司的郎中大人提起过重修广通渠的事情,最终还是不了了之,因此李曦一提这个,他便深有感触。
“一是太过耗钱了,广通渠全长三百里,已经废置了七八十年,若想重新疏浚,怕是耗资巨大,即便是陛下准了,政事堂门下省那边,也未必会同意,二来么,关中不富水,虽然地方上也修建了不少水利,但是究其根本,其实还是靠引渭水灌溉,你不修渠,百姓们自己想办法,也能种田,你修了渠,百姓们灌溉立马就方便了,但是,存不住水呀!”
他掰着手指道:“大家都说八水绕长安,其实无论浐水、灞水、渭水,水量都不算大,稍微修建一下水利,满足关中的灌溉,倒还有余,但是若想保持修建好之后的广通渠内始终富水到船只通行无碍,怕就不易了,这也是广通渠废置的原因之一。”
“因此,过去这些年虽然朝廷上也不是没有人提过这件事,但是只要一提到钱,一提到这个水量的问题,到最后却难免还是会不了了之。”
李曦点点头,叹息道:“广通渠修好了,百姓们要引水灌溉,这个自然是情理之中,但是,百姓们把水用掉所增加的那些收益,却远远抵不上漕路废置之后的代价呀!可惜,百姓们不会明白这个道理,而且事实上,关中若是灌溉便利些,能多产些粮食,也可以一定程度上减轻漕运的压力,所以,这件事也并非全是害处。而且,我准备上书陛下,直接将浐水、灞水的河道接到新的广通渠来,想必到时候会缓解这个问题!”
这就是技术问题了,八水绕长安,最后都是注入渭水的,而渭水最终奔流汇入大河,大量的水就这么白白流走了,老百姓能引用以灌溉的,连十分之一都不会有,所以李曦的意思就是,干脆就把原本属于渭水的水量给截出来一部分,直接灌入广通渠。
魏岳在户部主管漕运多年,琢磨过不少类似的点子,李曦说的这个办法,他也曾想到过,因此闻言之后倒是不至于吃惊,只是一个劲儿的低头沉吟不语。
良久之后,他才道:“如此固然可以让广通渠的水量大增,但是……”
李曦闻言一笑,“百姓们要用就用,这个影响不大。当然,与之相配合的,我将在上书时一同要求工部重新修缮关中各水利。”
魏岳想了想,便点头,其实他也知道,虽然百姓们引水灌溉,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水位,但是说到底,那并不是最关键的因素,再说了,广通渠虽然废置多年,但好歹还留着砌石的渠道,一旦疏浚好了,百姓们纵是取水,也取不了太多。
问题的最大关键,在于钱。
废置了几十年的广通渠,要想疏浚到足以通行船只,而且按照李曦的设想,还要把浐水和灞水引过来,这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做到的事情,首先就需要大把的钱哪!
说到这里,眼见魏岳再次低头不语,李曦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既然玄宗皇帝让自己出任这江淮转运副使,把漕运的事情交给自己了,那么一定程度的支持那几乎是肯定的,所以,虽然要想让上头同意重修广通渠不是一件容易事,但是李曦仍然有着至少九成的把握这件事最终会被批准。
所以,这个不是问题。
难只难在,李曦要处理的事情,不止一个广通渠啊!
三门之险,经常舟覆人亡,显然比这个还要更迫在眉睫。
所以,他需要一个肯认真做事又精通此事的人来替自己把这一块儿给抓起来。
过了好大一会子,李曦才道:“要重修广通渠,没有人主持不行啊,所以,我意欲保举魏大人你兼任京兆府士漕司士参军事,主修广通渠,不知你可敢担此任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