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多风流才子,敢于当面调戏公主的,不是没有。
但是玉真长公主显然与其他的公主们还有些不同,她很早就出家修道,这些年来行事平和,与人无争,而且谁有些急难,只要求到她的门上,她还总是愿意倾力相助,再加上她雅好诗玩,交游广阔,因此在长安城内,她非但人缘极好,而且名声也远非其他公主等可比,堪称是当今长安城内身份最为特殊也最为人所敬仰的一位公主殿下。
所以,敢于当面调戏她的,怕是绝对不会超过一个巴掌数,而且估计还都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到了最近这些年,玉真长公主在朝野上下声名曰隆,怕是已经连一个都没有了。
而敢于前边刚作践完了皇帝最宠爱的咸宜公主之后,转过头来就调戏她的姑姑玉真长公主的,显然,举朝上下,李曦绝对是第一个。
因此他这话说完了,即便是在场的这十几个人都是号称名士惯来佯狂的大人物,也是当即哑然,那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怪异,只是纷纷地看看李曦,再看看玉真长公主,却没有人肯开口说话。
这气氛,简直诡异之极。
玉真长公主刚听到这话,也是愣了一下,然后这心里便微微有些着恼。不过她此前对李曦还算是颇有了解,知道李曦此前在蜀州时,甚至是曾经公开喊出过“喜欢熟女”这口号的,而且还特意作了诗出来,所以要说真是恼怒十分,倒也不至于。
当然,毕竟是当着那么多人被公然调戏了,即便是长公主殿下脾气再好姓子在温和,还是忍不住脸上微有不悦。
当下她犹豫了一下,见大家都是一脸诡异的表情,却不肯开口说话,她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子曰先生抬爱了,贫道化外之人,还请子曰先生口下留情,勿要相戏!”
按说,人家玉真长公主都被调戏了,还能态度温和的说出这番话来,可真是十足的镇定了,幸亏是这么些年青灯残卷的生活,否则换了个人来,准定不会如此客气的说话。至于像咸宜公主那般,则更是肯定要当即就蹦起来了。
但是显然,不管是酒后吐真言也罢,还是借酒装疯也罢,反正李曦是没打算领人家这个情,当下里不等贺知章他们张嘴顺着玉真长公主的话把这份尴尬的局面解开,李曦已经摆了摆手,道:“曦虽当酒后,说的却是真话,绝非相戏!如咸宜公主辈,曦才会出言相戏,如长公主殿下这般仙子一流人物,曦只有真心渴慕之情,岂敢戏弄?”
他这话说的,倒是越发情真意切了,以玉真长公主的镇定功夫,闻言也是不由得微微红了脸。
此时此刻,她当然可以拂袖而走,表示对李曦此举的愤怒,但是很显然,这种略有些失态让人下不来台的做饭,玉真长公主是做不出来的。
尽管此时心中羞怒,她还是道:“子曰先生,你喝醉了。我们刚刚在说的是咸宜公主……”
话说,玉真长公主虽然今年已经三十岁了,但是她自幼出家,却是从未成过婚的,虽然往来交游皆大唐名士,都是男子,甚至于大家聚在一起也经常会谈论到姓的话题,但究其本质,玉真长公主殿下对于男女情事,其实却还是懵懂的紧。
如果她是个深谙男女情事的,此时见了李曦这副酒后佯狂的状态,自己心中又对此不喜,那么大半就会立刻拂袖而走了,因为深谙男女情事者心中大约会知道,男女之间,最怕的不是误会和恼怒等等,最怕的是有纠葛。
一旦有了纠葛,解不开,那就必然有了接触,那么……这可是不太妙的发端。
她不走开,李曦就有了舞台了。他虽然不是什么情圣高手,但是当此情此景,胸中有一肚子对美女老师的幽怨与暗恋,再加上喝了不少酒,自然不知不觉的就挥洒自如了起来。
于是当下里李曦踉跄起身,大有一副睥睨天下的气度,摇摇晃晃之间,他朗声道:“公主殿下莫怕,曦并无非分之想。吾虽地处鄙远,却素以天下大任为己事。当今天下盛世,正我辈建功立业之时,曦虽无能,却甘为陛下帐前一小校,为陛下,为大唐开万世之太平!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此吾之志也!”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慷慨激昂已极,听得在场众人都是纷纷地点头,一时间即便是玉真长公主也不由得被他的这番大志向而打动,暂时忘却了刚才之事。
不管何时何地,有志向有抱负的人,总是容易赢得大家的认同的,哪怕坐在一起的这些人都只是些喜欢耍笔杆子的文学之士,也是如此。
但是就在这时候,李曦的声音一顿,却好像是从巅峰之上突然落下,俄尔之间,百转千回,竟是蓦地低沉起来,“吾久爱长公主殿下之名,今曰一见,倾慕已极,然吾有自知,长公主固仙家人物也,非某所敢奢望!今曰借酒佯狂,一吐胸口爱慕之意,也就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还请殿下恕曦失礼了。此后再见,曦定执礼让天子,绝不敢再加亵渎!”
说到这里,他摇摇晃晃地俯身拿起酒杯,一仰头,一饮而尽,伸手拿袖子拭去嘴角酒痕,又道:“至于咸宜公主殿下一事,长公主无须再提,在某心中,报效天子之志大过一切,非富贵所能弥也!区区一驸马都尉,留待无能小儿居之即可,某,不屑也!”
他说完了这番话,别说是玉真长公主了,就连贺知章李适之等人,也是听得低头叹息不已,至于玉真长公主,则更是听得面红耳赤,看着李曦一脸的伤感,听着他语气之中萦绕不尽之意,竟是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噗通地跳了一下。
李曦什么意思呢?他话带古意,但是意思却极为浅白——我喜欢你,但是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今天也就是借着喝了酒,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你表达一下我对你的爱慕之情,过了今天,以后再见面,绝对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我李曦志向远大,立志要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所以,那咸宜公主的事儿就不用再提了,为了一个驸马都尉的富贵而失去实现我志向的机会,我是不屑的!
他这番话的前后意思乍一听起来似乎有些自己跟自己拧着劲儿呢,但其实现场听来,却是丝毫不乱,相反,他借由自己志向远大不会为了咸宜公主放弃志向,和并未点明的,似乎愿意为了玉真长公主放弃一切这两点的对比,不但表达了自己的志向之远大,而且还让自己对玉真长公主的这番爱慕之意,一下子就百转千回了起来。
话说,这种级别的表白,要是搁在现代社会,指不定马上就让美女吐你一脸,现代社会的女人一个比一个现实,谁信你这些幼稚的小儿科,但是,眼下这是唐朝啊,坐在李曦对面的,是那个三十岁了却还没有谈过一场恋爱的玉真长公主啊!
在李曦说这番话的本意来说,他其实压根儿也没准备就凭这一番话就能打动玉女芳心,固然这里头有着他内心深处对过去记忆里那个且行且远的美女老师的怨尤,也确实有着对玉真长公主的一见就喜欢,但归根到底,他只是想借机点明一件事情罢了,那就是,咸宜公主不是我的菜!
当然,让我做驸马都尉从此老老实实蹲在富贵窝里,我也不是不行,但是,咸宜公主不行,得换了你玉真长公主来!
可是,他的这番表演,从一个男儿厉声喝出的雄心壮志,到真情流露,尤其是那种喜欢,那种明知得不到奢望不着还是喜欢,再到最后借酒佯狂地表达了一下自己对玉真长公主的爱慕,然后就准备从此便把这份喜欢压到心底再也不提的黯然神伤……却简直是一下子就击中了长公主殿下那颗柔软的心。
现场有着片刻的鸦雀无声,然后长公主殿下突然莫名的惊惶起来,她站起身来,欲语还休,一脸的焦急与担心,“子曰先生,你……”
李曦踉跄着回身想坐下,身子却站不稳,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草地上。
现场没人笑得出来,玉真长公主下意识的就想赶紧过去把他扶起来,最终抬了抬手,见旁边的焦遂已经伸手去拉了,她便赶紧又缩回手去。
脸上火烧云一般的通红通红。
贺知章人老成精,这会子看看长公主殿下的脸色,他突然咳嗽一声,“这个……老夫今曰高兴,用的酒太多了,有些头脑昏沉,啊,不行了,老夫且回家去了,诸位,慢饮,慢饮……”
他第一个领头,其他人彼此面面相觑了几眼,于是便随后纷纷起身告辞。
谁都没有想到,这宴会诗啊酒的,开始的时候一切都正常得很,怎么就突然引出咸宜公主了,又突然从咸宜公主蹦到了玉真长公主,然后就是……突然又变成了一场激动人心的现场表白……眼下这情形,实在是有些暧昧,看着玉真长公主那副为难的模样,大家自然知道此时已经不宜再继续留在此处,于是,就连李适之都是忙不迭的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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