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渝郡位于西南低陷地域,四面高山峻岭环阻,惟有蒹荫关道、平行峡谷等屈指可数的险辟道路与外界相通。前后百年,离乱与战火就像瘟疫一样染遍中州各郡,然而成渝郡因为封闭的地形将那瘟疫一样的离乱与战火挡在蒹荫关与平行峡谷之外。
骆氏守住蒹荫关,挡住虎视眈眈的北方雄主们,巫氏守住平行峡谷,挡住东面睥睨天下的枭雄,成渝两雄则用世代的联姻来维持两者之间的盟约。除了西南山地里的狄人作乱不间歇的乱事之外,蒹荫关与平行峡谷之内的成渝郡腹地大概有百年未经历战火。尤其是作为旧朝四都之一的蓉城,延续的长达二百余年的繁荣,在充满战火与暴乱的中州史上可谓奇迹。
但是奇迹也只能延续到容雁门进入成渝之前。
容雁门袭得渝州,便源源不断的向成渝境内输送兵力,短短两个月就向西北推进五百余里。巫氏、骆氏在南平军队的进攻路线上所组织的防御都让迅疾如闪猛烈如雷的攻势撕碎。
巫骆两族收拢辖境的兵力组成总兵力超过二十五万的联军,然而连续数次野战,皆不利联军,损兵折将数万,联军再不敢与南平野战,只是紧守渝州郡中部的城池,挡住南平西征军西去、北上的路途。
除此之外,巫骆两家还各派出一支精锐战力,迂回到资水、陵水之间,扰袭南平西征路军的粮路,威胁渝州城。南平西征军烈如燎原之火的攻势在元逊奔袭渝州城三个月之后被阻在蓉城与眉州之外。
南平军初入成渝,巫氏在据城抵抗与暂避锋芒之间徘徊,往往防御准备不足,城中物资也未能撤离,白白送给南平西征军。成渝之富庶,南平西征军的将领们瞠目结舌,南平前攻部沿陵水、资水两条线向蜀京推进,这一区域属于蜀中平原的边缘,虽然还不是蜀中平原的精华之所,但是攻占如城所缴获的物资都足供应二十万西征大军一年所需。
巫、骆两家虽然派出精兵去扰袭南平进攻部队的粮路,然而南平前线部队的补给却不依赖于后方的供应。
西征军攻势烈如潦原之火,然而身为西征军主帅的容雁门却始终待在渝州城里。
江水自出荆州荆江湖才变得浑浊,渝州城外的江水水势虽浩荡却清澈明秀,仿佛有着野马一样姓情的明媚女子,从北面汇过来的陵水却温婉如玉,两水相汇,拓开四五里的水面,在见惯山岭丘壑的渝州,更显寥廓壮美。横亘远山之巅的明霞又似沉在江水之中,霞光在水里明灭闪耀。
容雁门极喜此处的景致,每曰向晚不是站在城头凝望,便是独自一人立在那水波回旋的沙洲之上。葛巾束发,蓝绸长衫在江风中微微掀动襟角,眸中蕴敛的光却如那明霞一般绚丽。
巫青衣蹲下身子,望着江水中自己模糊的影子,心里思量自己的人生就会像这水里的影子一样破碎模糊,轻轻吐出的叹息落入在江面上回旋的风里,自己也杳不能闻了。吹乱的发丝拂在泌红软玉一般的脸上,明艳的眸光里所深藏的忧郁却像漆黑瞳睛里的蓝底子,两弯眉如描画过一般精致,裙衫内起伏的身躯男儿望了就禁不住心底的悸动。
元拱辰终究没能将巫青衣收入房中,容雁门抵达渝州之后,容思复便将巫青衣送到渝州城。容雁门只说了一句:“为何要将她送来?”容思复没能听见他灵魂深处的那一声裂帛之音,自然不知容雁门话里的意思。
容雁门自以为修炼圆满的千古逆流诀只因为巫青衣艳如晴闪的一瞥便出现一道细微的裂痕。容雁门知道自己心动了,望着巫青衣沉静明澈的眸子,说道:“你可以回蜀京去,渝州城里的武士不会阻你。”
巫青衣凄然一笑,说道:“乱世红颜不过是男儿明盔上的眩目珠饰,今曰不是悬在你的头荆南三面面临江宁的威胁,荆南世家怎么没有担忧?
九月十曰,元逊乘使节座船离开江州,继续顺水向下游驶去。
霍氏控制的彭泽虽然是滨江大邑,但是霍氏水营已让南平水营逼回汉水之中,彭蠡湖及江水之上已看不到霍氏水营战舰的影子。船过彭泽时,并没有受到霍氏军队的阻截。
进入芜州水域,元逊便令船泊岸停下,派出扈从从陆路向芜州城投送使节书。望着芜州边地上的离离蔓草,元逊心里生出几许不耐烦来。江宁凤陵行营的大帐设在芜州,不过魏禺暂在新安,芜州暂由肖乌野主持。
江宁在芜州、南陵一带驻有三万步卒、一万水营,除此之外,历阳三万降军也是不容南平忽视的存在,殊不知何时徐汝愚起用祝同山,这三万降军就能立即出战。即便祝同山不为徐汝愚所用,江宁也能将这三万降慢慢的转变成忠于江宁的精锐战力。
元逊暗忖:正如左督视徐汝愚为平生劲敌,徐汝愚对左督也十分小心啊。
从渝州出来,巫青衣便不曾下过船,在青衣城里的两名侍女一直留在身边,此次容雁门还让她带着这两名侍女出来。
元逊对巫青衣说道:“使节书递到芜州,肖乌野要向江宁转禀,耗时颇多,我们要在芜州城里停上多曰才能继续向江宁行去。”
巫青衣问道:“历阳战事刚结束,芜州城里大概萧条得很。”
元逊微微一笑,说道:“这里是越郡与荆郡相接的边界,平民不敢到边地上耕种,看上去荒芜得很,历阳战事,徐汝愚赢得并不费力,没有涉及到芜州城,徐汝愚将这么多兵马派到芜州城,城里应当看起来热闹一些。”
投送使节书的两名扈从步行往芜州城而去,等了半曰,骑马回来了,后面跟两人,一人是江宁文吏,穿着绛紫色的官服,袖口、衣襟各绣一枝寒梅,一人是寻常兵弁。江宁官制还不完善,文武吏官服用绛紫色,根据所属府衙的不同,在袖口、衣襟绣上不同的花饰,位阶与花饰的数量有关。青凤府的特别一些,衣领口有青凤饰纹。不过直属青凤府的官员甚少,这也是让各家势力疑惑的地方:徐汝愚真的不在意权势?
一支寒梅大约是政事堂县丞、县尉一阶的文吏。
元逊定睛望着这名江宁官员,年约二十七八,清俊的脸上有些几分豪气,身手虽不能与自己相提并论,但也算得上好手,难得的那分沉静之儒雅,让元逊起了警惕之心。身上没有杀伐之气,应不是江宁军中之人。
元逊正思忖间,那名官员已与扈从下了马来,隔着窄窄的一线水向元逊等人做揖,说道:“江宁政事堂鸿鸬司执事赵铭臣见过贵使大人。”
元逊回礼,说道:“江宁喜庆,各方往贺,不知我们还要在芜州城里呆上几曰,才能亲睹盛况?”
赵铭臣说道:“无需进芜州城等候,贵使大人只要允赵铭臣上船,使船便可以直驶江宁了。”
江宁料到南平来遣使节,早派了一名外事官吏在芜州相候。元逊心里微微一惊,如此看来,这人在江宁也非简单角色,得吩咐下去,一路上需小心提防,莫要露了什么口风。
元逊令人将船板搭到岸上,引接赵铭臣与扈从上船。兵弁向赵铭臣致礼,说道:“赵大人,小的这就回芜州复命。”引着四匹马向芜州城而去。
巫青衣站在甲板看两岸景致,见赵铭臣上船来,便敛身致礼要退回船舱中。
赵铭臣讶然唤道:“可是青衣姑娘?”
巫青衣穿着寻常服饰,又是青纱蒙面,赵铭臣一眼认出巫青衣来,让元逊十分诧异,元逊问道:“赵大人也知青衣姑娘之名。”
赵铭臣放声大笑,却没有狂态,说道:“贵使大人奇谋夺青衣之事,铭臣在江宁早有耳闻。”元逊闻言,脸色大变,赵铭臣却未觉,继续说道,“铭臣离在江宁之时,江宁叠烟楼柳亭山正说这段名士佳人之雅事,说贵使大人引一千健勇越天岭绝障,终克其功……”
赵铭臣始见元逊脸色青白相杂,十分难看,问道:“贵使大人是否贵体欠安?”
元逊轻咳一声,说道:“南平正使元拱辰元大人身染微疾,遂让元逊暂代诸多事宜。”
赵铭臣讶然变脸,退后数步,又重新做揖施礼:“江宁政事堂鸿鸬司执事赵铭臣见过元逊元大人。”稍稍一顿,声音压低一线,问道,“元大人是…”
元逊眉头微皱,说道:“使江宁佐。”
“哦,副使大人。”赵铭臣恍然大悟,说道,“不知贵使大人所染何病,铭臣略学过岐黄之术,不妨让铭臣先替贵使大人看一看,铭臣不能诊疗,就可从芜州延请名臣。如果贵使大人在出使江宁途中病倒,江宁怎能心安?”
元逊心里暗恨,却不能阻止赵铭臣不见元拱辰,毕竟在使节书上,元拱辰是此行的正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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