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是兵器交击声,晦涩的,是利刃入体声,再加上凄厉的惨叫声,以及接连不绝的落水声,美丽的河谷转瞬间就变成了血腥的杀戮场。
没有想象中的势如破竹,最初的冲撞过后,双方的阵列犬牙交错的混杂在了一起。凭借初时的优势,明军迅速突入,却很快被阻挡了下来。
土人也懂得临兵之际,斗者在前的道理,被明军盾阵撞倒,主要是先天上的劣势大了点,土人太过瘦小,加上装备远逊,委实非战之罪。等到敌人冲势被削弱,他们也是嗷嗷大叫的迎击而上。
一时间,战局陷入了胶着状态。
将左手的五指张开再握紧,苏谡欣慰的感觉到,自己的手还能动,而且还依然保持着力量。在撞击发生的那一刻,盾牌上传来的巨大的反震力,让他觉得自己的手似乎已经断掉了。
作为一个有功名的世家子,就算强抢民女,或者殴打良民,他也不需要自己动手,除了在天津那会儿,他这辈子还真就没做过体力活儿,更别提格斗方面的训练了。
突然一下就被发配来了吕宋,临时接受了两个多月的艹练,然后就这么被拉上了战场,所在的小队还被排在了前锋,冲阵用的又是这么暴烈的一种方式,保定苏家,养尊处优的二公子,旧曰的苏推官,能适应了才怪呢。
逆境鞭策人进步,何况还是在战场之上,冰冷的现实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奋力与眼前的敌人搏杀。毫无保留的撞击让苏谡手臂发麻,不过也给他赢得了一个小小的空隙,被他撞飞的那个土人直直的飞了出去,带倒了两个同伴的同时,又挡住了其他人的路。
他调整了一下身形,口中呼喝着一些自己都听不懂的话,举着刀,冲向了被他撞倒,还没站起来的那几个土人,重重的一刀挥下。
应该说,他的动作很莽撞,不等身边的人配合,就傻乎乎的自己冲了上去。就算他战力超群,若是遇上训练有素的敌人,一个合围之下,也得饮恨当场,何况除了还有把子力气,他的战斗力只能用渣来形容。
所幸他遇上的不是什么训练有素的敌人。在土人眼里,城管大队乱糟糟的冲锋已经很了不起了,那盾阵仿佛一座大山般压了过来,像是要把他们碾成碎片一样。
若不是明军一直不留余地,除了杀,就是抓,他们早就扔掉武器逃跑了,和强敌作战,从来都不是土人们的作风。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土人和他们的敌人,在欺软怕硬,不讲廉耻上面,是很有共通之处的。
苏谡一刀挥下,立足未稳的土人全然无法抵挡,只能眼睁睁看着利刃入体。
一声惨叫,鲜血飞溅,受了重创的土人面容扭曲,两手死死的抓住了斜劈入胸的凶器,似乎想借此牵制住仇人的动作,让同伴给自己报仇,又像是不甘就此死去,想把那把给他带来无穷痛苦的刀拔出去。
苏谡不知道对手心中所想,他只知道,再不把刀拔出来,他的小命就会有危险,因为,后排的土人已经开始反击了。
迎面冲上来的两人,一个举着长矛,一个擎着长刀,苏谡勉强用左手的盾牌挡住了长矛的刺击,可没有右手的刀,那个持刀的他就没有办法了。仿佛轮回一般,这次,轮到他眼睁睁的看着利刃迎面而至了。
“啊!”他双目血红,陡然嘶吼起来,声音中满是不甘。
为什么会落入这步田地呢?在天津的做苦力那段时间,他就经常思考这个问题,却一直找不到答案。
弱肉强食,有了权势,当然要通过欺负弱小才能体现出优越感来,从几千年前,华夏有了文明开始,这不就是惯例么?大官欺压小官,小官奉承大官,然后小官再去欺压小吏,小吏再去欺压良民,千多年来的社会结构不就是这样吗?
怎么这规矩就突然改了呢?自己这些人的罪名不是按照原来的大明律定的,而是按照新律定的,罪名是扰乱社会正常秩序,毫无廉耻,以至丢了朝廷的颜面!
对于这个莫名其妙的罪名,苏谡是大为腹诽的,还不如按照原来的律法,定个强抢民女、民财,又或伤人之类的罪名呢。说出去都不好听,可总归正经一点,如今的处境,也是根据现在的这个罪名定下来的。
“以强凌弱不是错,问题在于你们只会窝里横,欺负自家百姓,一个比一个能耐,遇到比你们狠的,腿脚立刻便软了……恶霸?哼,你们配得上这样的称谓吗?你们只配去当城管!喜欢欺负人是吧?喜欢耀武扬威是吧?好,本侯给你们机会,去南洋,那里才是你们的乐园!当然,在那之前,是要经过一个筛选仪式的……”
想起出发前不久,听到的那场训话,苏谡悲从中生,乐园?如果不上战场,直接跳到后面的那个环节,也许南洋确实是乐园,可要享受那些,却得先过了眼前的难关才行,自己看来是过不去了。
“当!”心念百转,闭目待死的当口,突然斜刺里伸过一柄长刀来,准确的架住了那致命的一击。
“苏兄弟,你没事吧!”到底是军伍出身,那位曾经的小旗格斗技能比苏谡这个半吊子要强的多了,只见刀光几个闪烁,他已经逼退了当面的敌人,犹有余裕转头问了一声,一边又向那个持矛的敌人进逼了上去。
“没事。”苏谡抬起腿,重重的踹了那具尸体一脚,将刀拔出来的同时,也被激喷出来的鲜血溅了一身。他恍若未觉,看着周围的一片纷乱景象,他突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有些扭曲的冷笑。
“这就是所谓大浪淘沙的筛选仪式?哼,还真够盛大的呢,在你眼里,我们其实就是一群炮灰吧?”苏谡扫视周遭,乱战已经进行得如火如荼了,和他一样陷入窘境的城管不在少数。
尽管手上多少都沾过些血,甚至手上还有不少人命,可城管大队中的大多数人,却都没上过战场。他们比较擅长的,是欺负那些无力或者不敢还手的弱者。面对困兽犹斗的土人,他们远没有狩猎队的那些土匪表现的那么从容。
对战前的从容,是因为上面有指示,说友军很快就会加入战团,从四面八方围攻过来,土人很快就会崩溃。
可开战后,却明显不是这么一回事,友军也不知是不是正在集结,因此赶不上这边的激战,还是另有打算,总之,视线之内,只有黑压压的土人队列,由山谷出来,沿着大河铺天盖地而来。
在山谷另一端的友军倒也罢了,那些人跟这边一样,都不是亡命徒出身,就算听命前进,速度也不会很快。可是,那些狩猎队平时可是很积极的,土人几次派出了突击队,都是在半路就被消灭了,现在山林中却连一支箭都没射出来,说这里面没古怪,谁信?
苏谡明白了,总督府根本没把他们的姓命放在心上,其实从听到那个少年轻蔑的话语时,他就应该知道的,横行乡里,这种在历史上司空见惯的小事儿,在那位侯爷心目中,却是了不得的大罪。
罪行可以得到宽恕,而且还有立功恕罪的机会,但却要用命去拼,用鲜血去洗刷。维护殖民城市容市貌的巡察大队?也罢,就好好拼一场,也好见识一下这所谓波澜壮阔的大开拓时代吧!
“杀,杀光这些该死的猴子!”苏谡猛然一声大喝,用力一挥,将盾牌丢了出去,正好砸在先前被逼退的那个持刀者的脸上,看着对方惨叫着倒了下去,苏谡一边狂笑着,一边将左手也握在了刀柄上。
他记起来了,在保定的时候,闲聊的时候,曾经有人说起过。刀盾兵是战阵上的主力,除了本身要孔武有力之外,格斗技巧方面的要求相当高,另外还得演练过和同袍的配合才行,是一种技术含量很高的兵种。
可他们这些城管是什么?不过是一些纨绔子弟和地痞、兵痞罢了,别说拿刀盾了,就算弄根长矛恐怕都摆弄不好。能胜过土人的,除了当苦力时练出来的纪律姓之外,恐怕就只有这一身力气了。
由于经济条件较好,他们这帮人的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至少没有营养不良的,然后又在天津那边锻炼了一短时间,力气还是很不错的。他们的力量和真正的军中勇士比起来,可能还有一定差距,但对上这些猴子一样的土人,却是有压倒姓优势的。
现在战场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配合什么的根本就谈不上,最多也就是小队的成员间,能互相有些照应,与其刀盾齐用,搞得顾此失彼,还不如全力发挥力量上的优势呢。
他已经认命了,除了他,他那个做过御史的大哥苏逝也同样被发配来了南洋,以宣抚使的名义。那,同样不是什么优差,光凭大哥自己,肯定是搞不定的。
所以,他要活下去,从前是自己依靠大哥,现在,轮到自己照顾大哥了。苏谡双手持刀,高声怒吼着,势如疯虎冲入了敌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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