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由于郑淖约的孕期已满,随时可能临盆,所以这几天来,韩瑞可谓是寝食不安,上班更是种煎熬,每天点卯之后,就盼着快点下班,好不容易才等到了申时,就匆匆忙忙的赶了回来。
回到宅院,发现一切正常,韩瑞也不知道是该松气,还是失落,长痛不如短痛,早些生下孩子,或者对众人来说,也是种解脱,不像现在,府第上下,忐忑不安,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就如临大敌似的,紧张不已。
快了,快了,韩瑞自我安慰,慢步走进房中,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银盆,盛着一束粟秆,用绵绣巾袱盖着,上面放着花朵,旁边还有十二只盒子,装有馒头、鸡蛋、糕点、生枣等物,其中又列有卧鹿、眠羊动物模样的果子,小孩的彩衣,点缀得五颜六色,摆满了桌案。
韩瑞奇怪问道:“这是什么?”
“催生、分痛。”画屏细声解释道:“是夫人准备的,祝愿孩子早曰平安降生……”
韩瑞点头,表示明白,在古代,吉祥寓意之类的礼节,非常繁多,韩瑞也见怪不怪了,也没有理会,问道:“淖约……”
“娘子在东厢。”画屏连忙说道:“夫人、希音姑娘、流萤陪同,还有接生的婆子,就在隔壁候着,各种药物已经准备妥当,没有任何遗漏之处。”
“很好,万事具备,只欠东风。”韩瑞满意道,每天回来,必先检查各个程序的筹备,保证其中没有疏漏,免得临事之时,手忙脚乱,出现闪失。
不过,郑淖约肚里的孩子,似乎不愿意这么快出生,好像有意调戏大家,明明已经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刻,动静却是不少,可是每当以为快要临盆,府中上下鸡飞狗跳,乱成一团,到了最后,却发现只是空欢喜一场。
不仅是一次而已,已经有三五回了,韩瑞那个焦虑呀,恨不能立即把小家伙,从郑淖约的肚里揪出来,狠狠抽打……画屏察颜观色,轻声安慰道:“郎君,耐心点,就快了。”
“是啊,我不急,十个月都等了,还怕几天。”韩瑞深深吸了口气,恢复了淡定从容的模样,至少在面对郑淖约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表现,毕竟她的心里,恐怕更加的紧张。
“没错。”画屏旁边附和,不停的鼓气,柔弱秀气的睫毛不时扑闪,透出几分不安,可见她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底气不足。
理了下衣冠,对比镜台,露出和煦的笑容,尽量显得沉稳,使人安心,韩瑞说道:“走,去看下淖约。”
东厢房之中,郑淖约躺在软榻之上,旁边只有崔氏、李希音、流萤几人陪同,不过珠帘纱布之后,可谓是人影重重,仿佛军营重地似的,一拨拨人,守卫在厢房四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稍微听到点儿声响,就蠢蠢欲动。
这么大的阵势,摸着圆圆滚滚的小腹,仍然没有丝毫动静,郑淖约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逼了过来,心中有些慌乱,明眸透出彷徨之意,没来由的,心里非常烦躁,想要发泄,却知道这样不好,努力的克制,反而增重了负担,差点透不过气来。
看到郑淖约的异常,崔氏心惊,急忙问道:“约儿,怎么了,哪里不适,是不是要生了。”
“没有。”郑淖约俏脸微白,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轻轻的摇头。
“我来看下。”李希音说道,几根秀指搭在郑淖约温润的手腕上,侧目聆听片刻,又检查了下,轻声说道:“没事,很正常。”
众人松了口气,不过看郑淖约的模样,好像不是没事的样子,又有几分担心,崔氏仔细观察,也瞧出一些端倪,连忙抚慰道:“约儿,不要紧张,其实生孩子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当年阿娘生你,一下子就出来了……”
郑淖约眸光微闪,也不知道是否在听,忽然听到珠帘叮咚,好像心有灵犀似的,连忙看了过去,眸子立即渗出喜悦之色,心里的烦闷,瞬息之间,消散了大半。
须臾,郑淖约苍白的脸色,多了几分红润,前后判若两人,崔氏似有所觉,回头看了眼,发现韩瑞的身影,自然明白怎么回事,心里真不是个滋味,白养这么大的女儿,口干舌燥说了半天,不及情郎一个笑容。
“我回来了。”韩瑞笑容灿烂,朝崔氏点头示意,感激说道:“有劳岳母大人了。”
“我没事,倒是约儿,不知道怎的,好像不怎么舒服。”崔氏说道,借口出去透下气,识趣的起身,让出位置。
崔氏一走,韩瑞连忙接替,拉住郑淖约的纤手,关切道:“怎么了?”
“气闷。”郑淖约轻声道,软绵绵的,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不要紧吧。”韩瑞急忙问道,手掌揉抚郑淖约的背脊,眼睛却看向李希音。
轻轻摇头,李希音小声道:“可能是炭火太旺了。”
“撤去两盆。”韩瑞示意道,流萤与画屏连忙应声,指挥仆役,抬下两只暖盆,其实差别也不大,厢房之内依然温暖如春。
“现在觉得怎样?”
“好多了。”郑淖约笑道,本来就是心理作用,见到韩瑞,心中踏实,烦闷之意,自然烟消云散了,安心的享受这种呵护备至的感觉。
“那就好。”韩瑞微笑松气,充满了溺爱,轻声道:“孩子怎样,没有调皮吧。”
“有呀,又在踢人。”郑淖约温柔笑道,脸上洋溢着圣洁的光辉。
“不是踢人,而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出来了。”韩瑞笑道,手掌轻轻落在郑淖约的小腹上,微微的摩挲。
手掌游走,暖烘烘的,郑淖约觉得十分舒服,忽然察觉韩瑞的手掌停了下来,脸色变得非常奇怪,不由好奇问道:“夫君,怎么……哼。”
“郎君,宫里……”这个时候,有个仆役匆匆而来。
然而,韩瑞却没时间理会,猛然起身,惊恐叫道:“来人,生了,生了……”
一阵沉寂,顷刻之间,崔氏领着一帮婆子奔了进来,发现韩瑞双手搀扶郑淖约,她下身的衣摆位置已经湿透了,红润的俏脸,再次白了起来,柳眉微蹙,纤手紧紧抓住韩瑞手臂,白皙似玉的指节,隐约泛出青筋……适时,不只韩瑞惊慌失措,流萤与画屏两人,更是急得团团转,小脸都白了,不知如何是好,只有李希音比较稳静,推了下韩瑞,轻声道:“你先出去。”
“没错,符节,你出去,关窗锁门,送热水进来……”
一阵慌张之后,崔氏立即镇定下来,有条不紊的发号施令,接生的婆子、婢女连忙应声行事,先把韩瑞推了出去,然后在隔壁的房间,端来已经准备妥当的白皮散、活葵子、乌梅、黑豆、滤药帛、剪刀等物。
“热水来了。”
婢女快步而来,进了厢房,接下来就是一阵砰砰砰的关窗锁门声音,房中不时传来各种动静,乱七八糟的,根本听不清楚,韩瑞心急如焚,在厢房走廊上回来转步,隐隐约约听到郑淖约撕心裂肺似的惨叫,恨不能踹开房门进去看个究竟。
“郎君,莫急……”旁边的管家,不停的安慰道:“很快就行了,母子平安……”
韩瑞心烦意乱的,哪里有什么心情听管家唠叨,就要喝止之时,却听吱呀一声,房门又开了,流萤匆匆忙忙跑了出来,韩瑞愣了,慌忙上前拦阻问道:“流萤,淖约怎么样了。”
“郎君,别挡路,我要去拿热水。”流萤说道,推开韩瑞,疾行而去。
韩瑞回头,却发现房门又已经关上,封锁得严严实实,揪心之极,忍不住叫道:“都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帮忙拿热水。”
哦,周围的仆役,齐齐应声,如作鸟兽散。
过了片刻,一帮人急忙返回,手里捧着七八盆热水,流萤叫唤,房门开了半边,韩瑞掂脚观看,可惜前面有屏风遮挡,什么也看不到,但是郑淖约痛楚的叫声,却是清晰可闻。
韩瑞额头冒汗,大声叫道:“淖约,你不要怕,我在外面……”
“郎君,不要捣乱。”流萤责怪道,端着热水进去,又合上门缝。
韩瑞本想尾随进去,差点碰了鼻子,回头一看,七八个端着热水的仆役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道:“郎君,这样热水怎么办。”
“放着,待会有用。”韩瑞没好气道,继续在门窗附近转悠。
生孩子,真是件折磨人的事情,不只是针对郑淖约而已,半个小时过去了,房门开了又合,合了又开,韩瑞的心,也随着悬在万里高空,随时要自由落地,摔得粉碎似的,好像给人勒住脖颈,呼吸十分困难,差点就要窒息。
时间分秒流逝,房中的动静,也越来越微弱,感觉悬挂在头顶上的利剑,就要刺落下来,韩瑞脸色苍白,汗流浃背,再也承受不住这种窒息的压力,就要破门而入。
突然,一阵尖锐高亢的声音透窗而出,韩瑞脸色大变,紧接着,就是响亮的婴孩哭啼,在厢房回荡,久久没有消停。
“生下来了。”欢笑的声音,在房中传来,韩瑞只觉得两脚发软,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剩下深深的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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