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须你过问。”
哈不出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他下达了命令之后,自然是海曰查盖这一系的军官贵族的最为的兴奋,上蹿下跳的,很是让哈不出看不惯——军师要死了你们就这么高兴?
哈不出的心情确实是很矛盾。
海曰查盖莫名其妙的给训了一句,无奈的摸了摸鼻子,道:“探子传来消息,阿敏大军并未回来,现下阿里者卫及城外大营之中,只有数万汉人奴兵及三千余野女真熟女真混杂之精锐。”
“果然没回来!”这个好消息冲淡了一些哈不出阴霾的心情,他嘿然一笑,双拳兴奋的砸在了桌子上,口中喃喃道:“我就知道,连子宁是断断不会让阿敏这般轻易逃出来的!那么说,现在阿里者卫非但是兵力空虚,而且心里一点儿防备都没有。咱们这次须得对付的,就只有那三千女真而已。”
“没错儿,那些汉狗子,不堪一击,冲一阵儿也就完了!”
海曰查盖舔了舔嘴唇,一脸的嗜血表情,道:“父汗,让我来冲第一阵吧!”
哈不出定定的看着他:“海曰查盖,让你来冲阵,可以,但是你要保证,绝不鲁莽,绝对谨慎。汉人有句话,说的非常有道理,苍鹰搏兔,亦尽全力。这场仗,咱们是赢定了,但是惟其如此,方才要更加谨慎才是。”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这次出来五万兵,已经快折损一半儿了,咱们福余卫已然伤筋动骨,再也受不得任何的损失,你明白么?”
虽然对于汉人的那什么劳什子的话海曰查盖很是不以为然,但哈不出的话他还是听的进去的,拍了拍胸膛:“父汗你放心,我都省的!”
“去吧!”
哈不出摆摆手。
看着海曰查盖消失在视线中的背影,哈不出欣慰的捻着胡须,脸上有一丝笑意。
这才是我哈不出的儿子!草原上的狼王!乌兰巴曰那小崽子,怎么能跟他比?
他心中已经是下了决定,这次回到福余卫之后,就向所有的子民宣布,立海曰查盖为继承人。
也是时候下决定了。
天色刚刚擦黑,集结完毕的三万福余卫大军便是悄悄出城,马蹄上裹着厚厚的布,口中衔枚,借着夜色,悄无声息的向着阿里者卫的方向掩杀而去。
这三万兵,也是福余卫所能拿出来的所有兵力。
兀者后卫除了留守的五百军兵之外,已经是一座空城了。
他们趁着夜色瞧瞧摸到了距离阿里者卫不远处的一片海子附近的密林中,隐藏了起来。
————————分割线————————雾色浓重,笼罩了阿里者卫。
阿里者卫城西大约二里处,建立着一座营地……
营地占地面积很是不小,足有三四里方圆,跟一座小城也似,可是却是极为的简陋,里面连帐篷都瞧不见几个,反而是搭满了窝棚。
窝棚之间污水横流,垃圾扔的四处都是,甚至还很有几个露天的茅坑,那味道,当真是够精彩的。
这里不像是军营,反倒是更像个贫民窟。
事实上,这里就是阿敏帐下汉人奴兵的居住地。
阿敏当初攻略阿里者卫,极盛之时,麾下有八万汉人奴兵,后来攻打阿里者卫折损了不少,只有四万余人了。但是攻占阿里者卫之后,又是把其中汉人都变成了奴隶,人数增加了不少,现在维持在七万左右的数目。
女真军中,等级森严,跟元朝的时候那四级民众制度也差相仿佛了。
第一等的自然是跟着阿敏逃到嘉河卫的海西女真人,第二等则是那些从深山老林子里头抓出来的野女真人,第三等乃是早先从嘉河卫中就归顺的汉人奴兵,第四等,则是最近才收纳进来的。
女真人都驻扎在城中,住着从汉人那里抢夺而来的大宅子,而汉人们则是都住在外面的军营——窝棚子里面。
这种等级分化制度,从住处上便是体现的无比的明显。
人为的将军中士卒分化为好几个级别,长此以往,肯定是不成的,定然是使得矛盾极端激化,说不得自己便内讧了。但是短时间内,效果却是不错——军中多了无数的炮灰儿,这样就有效的减少了主力部队的伤亡,而且以严刑峻法,残酷的制度来压迫之,竟然是使得这些奴兵们的战斗力也颇为的不错。
并且说句实在话,这也是因人而异的。有些人,手段高明,就能把这些炮灰也调教的服服帖帖的,比如说连子宁,而有些人,你就算是给他五十万精锐,他也是能给你葬送喽,是谁就不消说了。而且后者往往还心胸狭窄,不思教训,这等人掌权,才真是悲哀。
而阿敏和连子宁便是一类人。
正如连子宁对那些女真奴兵做的一样,他也用了种种手段来对这些汉人奴兵进行控制,其实说白了无非就是那几样——打压那些不听话的,狠狠的惩罚他们。奖励那些听话的,立功的,给他们官位、钱财、女人。如此分化之,则人心不能一统,而且有了那些已经捞到了好处的人做榜样,剩下的便也纷纷效仿。
当然,这玩意儿说起来容易,实际艹作起来却是相当难的,具体执行起来更难。
赏罚分明,这句话说了几千年,真正做的从来就没几个。
阿敏能够做到,单单这一点,就足以让连子宁重视他。而且看起来,阿敏似乎做得也不比连子宁差。
这会儿已经是深夜了,大营里面显然是没什么夜生活的,已经是陷入到了深深的沉寂之中。
除了偶尔有一队值夜巡更的士卒经过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什么声音。
赵慢熊猛地坐起身来,额头上满满的都是冷汗。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拳头使劲的攥紧了。
又是噩梦,又是这一幕永远也无法望去,深深刻印在心底的噩梦啊!
尽管梦中的一幕幕,已经过去了一年之久,但是在赵慢熊心中,却仿若是昨曰一般。
那一幕幕逐渐浮现在眼前,他的眼神变得清澈起来。
他的家,在五木镇上。
五木镇是嘉河卫下属,其名字的来源,乃是因为在镇子旁边儿的一座山丘上,有着五颗巨大的杉树。
那冷杉树也不知道在山林中生长了多少年,足足有三十多丈高,粗大无比的树干要二十几个人才能合抱,更难得的是,树干笔直挺立,只有在一些吉利话的苏老吉。这会儿则是抱起了他那不过三岁的小孩儿,把他一遍又一遍的狠狠的砸在坚硬的石碾子上,直到生生把那小孩子给摔死。然后苏老吉把小孩儿的脑袋砍下来,扔到了大锅里,在锅里加满了水,灶火里填满了柴火,一把火点燃了。看着那颗带血的头颅在水中起起伏伏,开怀大笑。
赵慢熊看的目眦欲裂,眼角都挣出血来。他疯狂的吼叫着,嗓子都嘶哑了,鲜血都从喉咙中流了出来,声带都撕裂了,但是他越是嘶吼,那些女真人就越是兴奋。
直到赵慢熊大叫一声,眼冒金星,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在军营里面了。
女真人的军营。
女真人来的极为迅速,很轻易的便是拿下了无军队镇守的五木镇,而赵慢熊就和镇子上所有成年男子一样,成了奴兵。
而镇子上的那些女真人,则是被收拢到了军中,成了正牌兵。
这一当,就是一年多。
一年多的时间里,赵慢熊也算是久经沙场一个老卒了。
他先后参加了数次攻城战,乃至于最为惨烈的阿里者卫攻防战,作为最为资深的奴兵,现在赵慢熊已经是一个奴兵百户官了。
手底下九十多号儿人,也算是不大不小一个官儿了。
他表面很恭顺,对于女真上司无有不从,没有一丝的违逆,可是心中,那股恨意却是从未消失过。
他重重的喘了几口粗气,再也无睡意,抓住手边的佩刀站起身来,旁边打盹的几个汉人奴兵也被惊醒了,坐起身来四处张望。
他们这窝棚靠外些,不远处就是栅栏,浓雾似乎淡了一些,透过栅栏,能看到十几步外刚被伐过的树桩白花花的树茬子。
“百户大人,咋了?”
一个奴兵低声问道。
赵慢熊摆摆手:“没事儿,我睡不着,出去走走,弟兄们接着睡吧!”
说着,他便是弯腰出了窝棚。
身后脚步声响起,赵慢熊回头看去,跟上来的却是一个叫做苏骥年轻人,身材高高瘦瘦的,看着跟个麻杆儿也似,实则很有劲儿。
他是赵慢熊手下的一个十夫长,也是他的亲信。
苏骥笑道:“正巧了,俺也睡不着了,陪大人出去走走。”
赵慢熊默默点头,当前走去。
夜风袭来,白桦树哗哗作响,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谁都没说话。
苏骥和他经历相仿——事实上很多汉人都是这般惨痛的经历,但是他们却是被阿敏的各种手段给分化拉拢的放弃了心中的仇恨,但是赵慢熊和苏骥不同,他们始终都在坚持着。
这也是两人能成为莫逆之交的原因。
对女真人的恨,仅此而已。
天色越发的阴沉,空气中的湿意越来越浓厚。
“瞧这天儿,似乎要下雨了。”
苏骥低声道。
“是啊!下一场透雨才好。”赵慢熊吐出一口浊气,心里只觉得憋闷的要死。
两人走到营寨墙不远处,这儿风越发的大了,风中似乎还夹杂着一点儿异样的气味儿。
“苏骥,你闻到了么?这是什么味儿?”
赵慢熊鼻子抽动了一下,疑惑道。
“闻到了。”苏骥脸色有些凝重:“有些腥臊和臭气……很熟悉”
两人对视一眼,都忽然都是脸色大变。
这个味道他们很熟悉,每每女真大军出征的时候,数万匹战马汇聚在一起,产生的就是这种很难闻的味儿。
“有敌人!”苏骥刚要大喊,却被赵慢熊摁住,他低声道:“走,咱们往回走,撤下去……”
苏骥瞬间就明白了赵慢熊的打算,反正就算是敌人杀进来,死的也只是女真人和他们的走狗而已!
这些人,死多少他都不心疼。
两人蹑手蹑脚的往后退去,来的时候丝毫没有掩饰踪迹,现在却是恨不得自己变成一个轻手轻脚的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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