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朱植就宿在船厂衙署,让侯二随侍磨墨,听卢启依船厂目前的实情汇报,亲自执笔起草一份《船厂管理营建规划大纲》。
首先,依造船大小和功能,重新划分为海运船、海战船、江海船、民用小船及维修,共四大车间。其下再以大小载重和功用来设定型号,从而临时组建某型号船型子车间,同型号完全可以用原班人马来建造,实现流水线式作业。
船厂占地大,但人工船匠大量稀缺,只是刚起步,必须要精益求精,可不是京城的龙江船厂那样人多钱多力量大,分工种是以“户”为单位,而这只能以“个人”为单位,以十人一班,设班头两名;三到五班一甲,设甲长两名;一到三甲为一厢,设厢长两名,这样人工不浪费,又合理了。
这是建造车间的编管结构,一个车间一到两厢船工,还可以视情况增减。而供料车间也可以照这个编制,整个船厂正常只需要四厢,或依闲时忙时有所调整。
其中一厢出龙骨木料组件、梭橹、索匠;二厢出筋板、壳板、甲板、铁匠、缆匠;三厢出船体甲板上层建筑、桅杆、舱匠;四厢出船体涂料、风帆、棕蓬匠。
厂内结构调整至少需要十天,从基层到高层都完善后,得选拔熟练又有航海经验的老船匠组建一个广宁船舶设计局,直辖于辽王府工正所之下。按说辖于提举司,或辖于广宁前护卫就行了,但船厂提举品级太低,若朱植提高一点又不行,朝庭会有意见。
这没办法,那帮眼高手低的读书人一向轻视打压任何技术,他们是要独霸朝纲的,不过朱植却可以将船厂提举司及一应官吏薪俸之外的待遇提高一点,并设立一个奖惩机制,以提高船工们的积极性。
将船厂管理结构调整后,次日便交由卢启召集两名副提举及各厢厢长研讨实施,朱植反而无所事事,将船厂里外各车间、库房用料、船台、船坞、起吊设备都看了一遍。这年头虽没龙门吊,但也有大木柱立架支撑起来的缆绳滑轮组吊装绞车,缺点是无法移动,起吊重量也有限。
没工业底子,朱植对此也没什么好办法,便重点关注造船车间,这年头造船主要是木工榫结铆钉技术,将备好的龙骨梁架组装,再以筋板、壳板拼接,船体内部置水密隔舱,勾缝和防腐的艌料有两种,一种是用麻丝、桐油、石灰调制,另一种是用贝壳灰、桐油、麻丝调配,都称为麻板。
造船选用的木料,依船体大小功用和部位都有所不同,一般都是南方的楠木、檀木、铁力木、油楸木、荔枝木等木质纤维密度高的最好,杉、松、柏、柚、榆、樟等木料也可以,当然是就地取材成本更低,否则从外地购进木材,这花费和人力就大了。
这天下午,卢启拿着一叠规划大纲公文,带着五六名老船匠前来禀报道:“殿下!经下官与一众僚属商议,殿下的改良方法基本可行,但做了一些改动,而船工仍算匠籍,其家属成年男丁仍带进船厂做工,妇人女眷也不少,这该如何安排?”
“妇人另外编组,搭配进供料车间做一些轻松活儿吧!未成年的孩童不要带进厂内做事,以后设个船工学堂管起来。”涉及户籍还是有很多事情不好办,船厂匠户比船夫水手运军地位还低,与前护卫军户更没法比,但这又是一体两个方面,朱植也只能在老朱的编户制度中钻钻空子。
卢启将公文和一本名册递给朱植审阅,又指着身后一群老船匠道:“这是下官从熟练老工匠中挑选出来的船舶设计人员,都是能写会算,能绘图样做模型的。”
朱植随意扫了一眼,这群船匠最年轻的都有四十多岁,大多头发花白,满脸皱纹沟壑,不过看起来精神状态良好。他先拿起名册翻看了一下,这些船匠的籍贯有南直隶、浙江、福建三地,没有广东籍的。
“有精于造广船的吗?车轮舸呢?让你们做设计,不但要精通大明的所有船只,南洋、西洋的各种舰船优点与缺点也必须了解,这样才能集思广益,集百家之长,设计出最好的海船。”看完名册,朱植微微颌首道。
船匠们面面相觑,聚在一起嘀咕了几句,隐隐以其中一名五十来岁的矮壮老者为首的样子。这时那老者上前几步拱了拱手,很是自信地回道:“回王爷的话,小人何舱,祖籍泉州府,世代都是造船为生,洪武初年就调到京城船厂,这二十多年,海内外各种船见过的就多了,大明的船那是都能造出来,广船和车轮舸也没什么难的。”
“何舱啊?”这名字倒也好记,朱植微微一笑,再拿起此人的名册看了看详细履历,其中记载了哪年哪月参与设计制造了什么船,还真是什么船都有,于是他将此人履历放到一边,又继续找出那名四十多岁最年轻的履历。
此人名叫柯采成,是浙江宁波府人,同样参与制造过三四十丈的大战船,而且有着非常丰富的航海经验。朱植抬起头一看,几名船匠中此人高高瘦瘦,一张黑脸短须,目光沉静而敏锐,显得卓尔不群。
朱植心中计较已定,飞快书写一份公文,命侯二用印后交给何舱,微微点头道:“那么就以何舱为王府工正所佐史,柯采成为书佐,其余四人皆为从事,日后便专事船舶设计,不必事事汇报与工正,直接找本王即可。你们将这边手头的事交接一下,家人继续留在船厂,自去广宁找工正张方报到。”
王府工正所只有工正张方,工副温理全,其下佐史一人,书吏两人,而船舶设计的这六人只是挂名,单开一个工作室,对外是佐史杂吏,对内就是广宁船舶设计局。也许以后还有广宁枪炮设计局,依此增加就是了。
何舱闻言大喜,佐史虽无品级未入流,只能算是小吏,但在王府工正所之下有独专之权,虽无名份却有很大的便利。六人一起躬身道谢,随之告退。
朱植本打算在再呆个十多天,敦促船厂改革完成并重新布置造船任务,并等高文泰挑选三个百户队,把人都送到码头,还要配一支小船队,在耽罗岛上建据点不能没有船的。
而且李芳远从辽阳南归,到时会在鸭绿江口等着再见一面,若没有朝鲜的配合帮助,这事根本办不下来。还有倭国方面,看是与大内义弘合作呢,还是当倭寇打,目前都难说。
然而此时盘山转递过来了广宁的信件,其中有薛整的,还有一封居然是燕王朱棣亲笔。朱植大为惊奇,一把撕开信件封口,但又停住没有急着看,脑中飞快猜测了一下朱棣来信可能表达的意思。
去年朱棣的作为,老朱显然是有预料,然后恐怕就是正中下怀了,那么顺势严厉警告,调他去西北征讨东察合台汗国,敲山震虎威逼跛子帖木儿再称臣,并放还大明使者,同时执行灭元方略最重要的一环,可真是环环相扣。
朱植是曾向老朱上奏过灭元之策,但并没议论过用将的人选,后勤大体上就是调巴蜀、湖广之粮西征,而今辽东一定,老朱果断清仓,将贡品发往九边给诸王变现,这肯定是在为西征屯粮,真是急不可耐了啊。
当然,朱棣胆子这么大,老朱对他还是有点不放心,派金吾卫把燕王妃和世子接去京城,这就有点要挟的意味,同时又调与朱棣关系亲厚的周王镇北平,那么宁王、谷王肯定趁机崛起,朱棣的根基就会被无形削弱。那么,朱棣此时来信,多半是想要缓和一下关系了。
朱植轻笑一声,抽出信纸一看,朱棣正是此意,说什么此前小看了十五弟,多有得罪,多多包涵之类的废话,并希望朱植接手朝庭调给燕王府的贡品,价格从优什么的,话倒是说得好听,但朱植就是再傻也绝不可能答应。
别说从就藩以来各种下绊子的阴招,这又是一万石香料,二十万匹西洋布,顺便将顺手牵羊的那批牛马双倍赔偿,看起来诚意十足,可怜兮兮,合情合理,但绝没有这么简单。
首先,朱植若接手,老朱是不是有点不开心呢?然后辽王府特么的财大气粗,那辽东加建卫所,升级行省什么的,不加快说不过去吧?按下葫芦起了瓢,肯定也不是老朱愿意看到的,然后朱植就等着被找碴狠狠敲打吧。
当然来的是谷王府的人,贡品也在谷王府,可薛整担心朱植耳根子一软就答应,所以将此事的利害关系来信说明,另外谷王府的人想采买些玻璃灯具及各种杂货,正等在广宁。
这样朱植若回去就会被谷王府使者各种劝说,当即修书回信让王妃出面将人打发走,自己干脆召来高文泰、戚斌,带上军民两三千人一起乘船跑去金州远远地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