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鞘利率前哨八百侦骑抵达乌兰部落。
史蜀胡悉亲自出帐相迎。
康鞘利也是栗特人,昭武九姓中的康氏,而史蜀胡悉则是昭武九姓中的史氏。现在栗特人是大漠上一个实力强劲的族群,昭武九姓大族中有很多才华出众者都高居王廷之上,为突厥汗国的阿史那氏冲锋陷阵,其中以史蜀胡悉的声名最为显赫。两人同为始毕可汗的亲信,但史蜀胡悉地位更高,权势更大,也更为始毕可汗所信任和倚重。
“你来的很快。”史蜀胡悉一边请康鞘利坐下,一边问道,“可汗距离武川还有几天路程?”
“最多五天。”康鞘利笑道,“若我明天还不进入白道,可汗知道后必定责怪我延误不前。”
“好,兵贵神速,可汗南下速度越快,我们胜算就越大。”史蜀胡悉欣喜说道,“只要大军快速突破了大黑河防线,兵临长城之下,置代北于岌岌可危之境,则我们首战目的便能迅速实现,我大汗国便能在南北大局的走向中掌握主动,为接下来的南北大决战赢得先机。”
康鞘利微笑点头,耐心倾听史蜀胡悉侃侃而谈,但很快他便察觉到异常,只是做为下官,他不好直接问,于是迟疑少许,一语双关地说道,“若想快速突破大黑河防线,关键出敌不意、攻敌不备,一旦中土人提前得知消息,做好充足准备,形势就对我不利了。”
听到这话,史蜀胡悉脸上的笑容就僵硬了,表情亦很尴尬,哼哧了几声,恼羞成怒道,“奇耻大辱,我日夜兼程追杀千里,一直追到白道入口,眼见就要抓住那个叛逆,哪料中土伏兵突降,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康鞘利脸色骤变,“安伯荣逃了?机密泄露了?”
史蜀胡悉愤然点头,“代北那边来了强援,很多精锐卫士,我这边马失前蹄,损失惨重,折损了十几个金狼卫和拓羯卫。”
“这是哪天的事?”康鞘利追问道。
“昨天下午。”
“如此尚好,我大军五天后便到武川,六天后就能杀到大黑河,中土人即便从安伯荣那里获得机密,也休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好充足准备,形势依旧对我有利。”
康鞘利松了口气,但随即想到此次追杀失败对史蜀胡悉必定产生不好影响,不禁担心问道,“安伯荣逃了,到手的证据丢了,王廷那边的对手一旦对你发难,你就麻烦了。”
史蜀胡悉毫不在意,“战事已启,他们已无力阻止,接下来只要我们打赢了,他们就只能低头,而那时,大祸临头的就不是我,而是他们了。”
史蜀胡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手指地图,对康鞘利说道,“机密已泄露,敌人已防备,白道危机四伏,你想顺利深入大黑河一线探查敌情已无可能,当务之急是立即拿出对策,以确保我大军能在最短时间内突破大黑河防线,直杀代北。”
康鞘利不假思索地问道,“计将何出?”
史蜀胡悉用力一挥手,“一力降十会,打过去。”
打过去?白道险峻,尤不利马战,如果强行打过去,岂不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康鞘利惊疑不定,望着神色坚定的史蜀胡悉,犹豫稍许,还是谨慎问道,“打过去,损失必定很大,是否……”
“不要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史蜀胡悉说道,“这一仗,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康鞘利不敢确定史蜀胡悉的意图,迟疑了一下,答道,“掳掠代北。”
史蜀胡悉笑了,摇摇手,“不要只顾眼前,看远一点。若为了蝇头小利,秋末冬初,牛羊肥美,河道冰封,正是最佳攻击之时,我们有必要拖延到初春?”
看远一点?图谋大利?康鞘利稍一思索,试探回道,“攻占代北?”
史蜀胡悉自嘲一笑,“攻占代北?你好大胃口。以今日大汗国实力,我们可以与中土分庭抗礼?可以与中土一争高下?”
此言一出,康鞘利顿时明确了自己的想法,于是果断说道,“削弱中土,遏制其发展,打击其北上开疆拓宇之野心。”
史蜀胡悉摇摇头,语含双关地说道,“说对了一半。还要看得更远一些,更广阔一些。”
更远?更广阔?康鞘利略一思索,顿有所悟,当即说道,“难道声东击西,我们打得是中土,但真正的目标却是西突厥?”
史蜀胡悉连连点头,赞赏道,“说得好,你有这等见识,非常了不起,假以时日,必定为可汗所倚重。”
“我们主动挑起南北大战,倾尽全力打这一仗,真正的目的是把西突厥引进南北大战,以便在事实上形成东、西突厥联手夹击中土之势。”
“在过去的三年里,中土一直用兵辽东,远征高句丽,国力消耗巨大,而西突厥则利用这一绝佳机会,虎口夺食,先是帮助吐谷浑复国,夺取了中土控制的西海,同时又逐步蚕食了中土对西域的控制权。这个亏,中土吃得太大,岂肯善罢甘休?虽然中土刚刚在远东打了三年仗,但以中土强大国力,调过头来打西海,远征西域,完全不成问题,即便有些伤筋动骨,亦动不了中土根本,所以西突厥以退为进,主动与中土议和谈判,试图拖延双方大战的时间,同时又主动与我们结盟,相约夹击中土,乘着中土刚刚历经三年大战精疲力竭之时,予中土以沉重打击,继而给我们双方都赢得更多的巩固和发展时间。”
“西突厥相约夹击中土是假,祸水东引是真,但从我们大汗国的利益出发,我们决定将计就计。”
“中土现在的目标是西海,是西域,是西突厥,是收复失去的疆域,是击败背后捅刀子的西突厥,所以此刻我们主动攻击代北,事实上造成东西夹击之势,必然会迫使中土主动与我们议和谈判,不得不接受我们提出的条件,如此一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当中土与西突厥打得两败俱伤之际,就轮到我们出手抢夺果实了。”
康鞘利经史蜀胡悉这么一解释,对南北大势骤然清晰,有俯瞰天下运筹帷幄之感。
“今天我们打代北,肯定出乎中土人的预料。”史蜀胡悉继续说道,“年初可汗亲赴东都,向中土圣主做出了一系列承诺,哪料刚刚返回大漠,可汗就挥师南下攻打代北,东都必然震动。中土不可能两线作战,更不可能为了打退我们而与西突厥媾和,把西海和西域的控制权拱手让给西突厥,割地求和对中土来说是奇耻大辱,是国耻,所以中土必定退而求其次,与我们议和谈判。”
“中土与我们之间不存在割地求和之争,因此只要我们提出的条件不关系到国之根本,中土应该都会答应,否则便是两线作战,中土损失会更大。”
说到这里,史蜀胡悉望着康鞘利,问道,“现在,这一仗应该怎么打,你心里可有底了?”
康鞘利郑重点头,“我们打得越快、越猛,做出的姿态越强横,对代北乃至太原的威胁就越大,将来议和谈判时,我们从中土获得的利益就越大,对我们大汗国未来的发展就越有利。”
史蜀胡悉连连点头,“为确保实现这一仗的目的,我们必须改变攻击之策,要一反常态,哪怕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亦会让对手大吃一惊,措手不及,如果运气好,或许还能取得攻敌不备之奇效。”
说到这里,史蜀胡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透露一些机密,以增强康鞘利的信心,帮助他在这一仗中赢得更多战绩,毕竟大家都是栗特人,王廷上的栗特权贵越多,对昭武九姓在大漠上的发展就越有利。
“对南北双方来说,和平只是梦想,战争才是宿命。南北双方只要任何一方强大,南北大战就必然爆发。”史蜀胡悉说道,“中土早已统一,国力发展迅速,今天的中土已空前强大。自中土圣主登基以来,短短数年时间内,连连对外用兵,西海吐谷浑、西域诸国、辽东高句丽,先后为其征服,接下来必然轮到大漠,所以南北大战必然爆发,早晚而已。”
“可汗未雨绸缪,为今天这一仗准备了很长时间。”史蜀胡悉叹道,“这些年,我们穷尽各种手段,从中土获得了不少人才和重兵,所以,我们现在也有攻城利器,也能打一些攻坚战,而这些秘密武器,正是我们今天主动攻打代北,挑起南北大战的底气所在。”
康鞘利信心大增,这一仗大有可为,打好了,有了战绩,或许自己就能加官进爵,跻身王廷高层,成为可汗的左膀右臂。
“明日,我部直奔白道,飞驰大黑河,任何阻碍都将在我的猛烈攻击下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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