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要履新,福康安醒的很早,舒展了一些睡的有些僵硬的筋骨,向床上一望,却发现并无和珅的身影,心说这小子起的倒早,猛想起和珅今儿个也是第一天赴任上书房,顿时了然一笑,起身招呼丫鬟准备洗漱。
推开门,但见外边黑乎乎的,月已西沉,天空中繁星点点,西风萧索,吹的灯笼晃晃悠悠,发出咯吱吱的轻响。廊子下,和珅斜靠在柱子上,冷风吹动他月白色袍子下摆,让他的背影显得十分单薄。
福康安一阵怜惜,上前拍和珅肩膀一下,“天怪冷的,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和珅一惊,回头见是福康安,温润一笑,说道:“睡不着了,今儿要去上书房当差,老子他娘的有点紧张……你是先去丰台大营还是先去兵部?”
“先去兵部,然后兵部派人跟我一道去丰台……昨儿听春梅说你最近事儿不少,我这段时间估计回不来,你在京城,万事小心些。”
被福康安关切的眼神看的心下一慌,和珅连忙垂下了脑袋,点了点头说道:“婆婆妈妈,老子又不是小孩儿了,尽管去你的丰台,京里用不着你操心……”
“狗咬吕洞宾,”福康安笑骂一句,说道:“知道你本事大,老子不过是白操心罢了……洗漱了么?昨儿我就吩咐厨房了,早饭估计已经准备好了,凑合着吃点赶紧入宫,莫误了时辰!”
上书房在乾清宫的斜对面,从乾清门进入的话,右拐就是。不过这里自顺治皇帝起,便是大清皇帝御门听政之所,平日里并不开放,要去上书房,只能走内左门最合适。
上书房坐南向北,面阔五间,大清皇子,凡年界六龄,即入此处读书,一般派满汉大学士一人或二三人为上书房总师傅,并设汉文师傅若干人,以及被称为“谙达”的满蒙师傅若干人,多以贵臣充任。又有内外谙达之分,内谙达负责教授满蒙文,外谙达教授骑射。总师傅有事则来,不必日日入值,其余师傅们轮流入值,与皇子皇孙们相见,也无须下跪,仅捧手为礼即可,以示尊师重道之义。皇子们每日寅时至书房早读,卯时开课,午时放学。各大节日放假一天,暑期半课。
如今的上书房总师傅只有一人,便是文华殿大学士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尹继善。
尹继善年过七旬,虽位极人臣,但老态龙钟,精神疲倦,行走亦颇为迟钝,早已不复当年风流倜傥模样,是以名义上充任上书房总师傅,实则很少到任,和珅到达上书房的时候,并未见到这位还要侃侃而谈了。
和珅却知道这些人里根本就没有乾隆属意的继承人选,是以根本就不以为意,只微微看了顒琰一眼,便即抱拳说道:“奴才和珅,给诸位爷请安……承蒙万岁爷厚爱,赐奴才上书房行走一职,奴才诚惶诚恐,夜不能寐,深恐所学不精,误人子弟,只有竭尽所能,倾囊相授,以报如天圣恩!”
说到这里和珅一顿,眸光淡淡,扫了下边一眼,便听底下齐声说道:“万岁爷圣明!”心中暗笑,这才继续说道:
“《论语》有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今蒙万岁爷心中,奴才忝为上书房谙达,要说一句,‘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日后若有得罪诸位爷之处,还望诸位爷海涵!”
海兰察钦佩的望着和珅,心里对他简直佩服到了极致——上书房满汉师傅加在一处十数人,除了尹继善资历太老,位高权重,敢于这么跟这些爷们说话以外,剩下的师傅们,哪一个不是战战兢兢,唯恐种下祸事?
哦,对了,还有个朱珪(其人乾隆四十一年方得上书房行走,教授嘉庆帝读书。此书为戏说,不实之处,万勿当真),不过他天生的冷人,若非儒学精深,深受万岁爷器重,怕是早就被这些皇子们想尽法子弄走了吧?即使如此,除了十五爷,还有谁喜欢这位朱夫子呢?
海兰察瞬间走神,回过神来时,便听和珅说道:“……奴才听主子爷说过,有一年果亲王家演堂会,唱的是《铡美案》,一刀铡下去,红水流了一戏台,諴亲王(胤祕,康熙二十四子)四子辅国将军弘超,居然被吓昏了过去。十四爷(胤祯,雍正同母之弟)家的二爷,厨子杀鸡宰羊都掩着面孔不敢看。主子爷说了,这样的事儿,放在圣祖爷时,根本就是大笑话。傅恒中堂在洞庭湖阅兵,不请旨杀了两个迟到的千总,水师提督上奏说‘相爷行法,三军股傈’,意思是过于严苛了。主子爷批本骂他‘武戏’,还说‘笑话,连违纪军官都不敢杀,那还是军机首辅领侍卫内大臣?要行善心,莫如去庙里当和尚!’这话着实振奋人心,奴才将这些将给诸位爷没有别的意思,纯粹闲话,姑妄言之,姑妄听之而已!”
和珅面带笑容,语气中却隐有肃杀之意,如寒风过境,底下那些主儿不防,惊的一阵心慌意乱,胆子小的,顿时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海兰察暗道:“我的乖乖,和大人这哪里是闲话,简直是下马威么!谁不知道傅恒是你义父,拿他举例,莫非底下这帮爷们谁不听话,你还真的敢杀上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