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的扬州。
清军终于来了,虽然说自从泗州失陷之后,大家都知道这一日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但看着城外绵延几十里的建奴营寨,还是觉得一阵胆寒。
实在是太多敌人了,入夜,敌营的灯火从城外一直蔓延向北,如同千万点繁星,直将夜空都照亮了。
在遥远的明朝时代,这个世界上的人还从未看到过如此璀璨的夜‘色’,看到过这种近乎半透明的夜空。
从早到晚,清营的建奴都忙个不停,黑蚂蚁似的兵丁进进出出。有人在扎营,有人在挖壕沟,有人在垒望台,有人在小河上搭建浮桥,有则人四下打柴寻水。一队队斥候骑兵往来穿梭,将一座座营盘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城外的原野已经被建奴挖得如同月亮的表面,扬州地貌一日一变,变得如此陌生。
看样子,建奴已经开始准备攻城了,说不好多铎的总攻就在这两三日之内。
建奴不擅攻坚,看他们的情形是在等后续的大炮。
好好前些天江北到处都在下雨,道路泥泞难行,大炮要想运到扬州城下却不是那么容易。可是,即便没有大炮,扬州城又能守几日。
此刻,史可法正一脸呆滞字站在垛口后面,看着外面的敌营。他的脑子里已经彻底麻木了,已经不知道该如果应对这糟糕的一幕。
宁乡军还在东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赶到扬州。至于黄得功部,已经失去联络多日,鬼知道他们推进到什么地方。怕就怕,还没等到这两镇的兵马赶到,扬州就已经陷落了。
至于瓜洲的高杰,史可法已经不指望了。在先前,他屡次派人去催高杰尽快带兵入城巩固城防,可高杰总是推脱说瓜洲乃是扬州之战的关键,瓜洲和扬州互掎角之势。只要瓜洲在,建奴就不能全力攻城,而明军就多了一支机动力量,可以在适当的时机发挥重要作用。若瓜洲不存,扬州也不能独守。
“开玩笑,你高英吾不就是想保存实力,畏战怯敌吗,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史可法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大怒,继续派人催。到最后,高杰索‘性’开始骂娘,说什么史可法是瞎指挥,这是要将大伙儿都害死在这里。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就直接将使者赶了回来。
到这个时候,高杰和史可法已是彻底翻脸了。
史可法这回是彻底颓丧了,老实说,没有秦军,对于守住扬州,他是没有半点信心的。没有秦军,就凭城中这十几支已经破胆的乌合之众,管得了什么用?
上次去盱眙,总归是慢了一步,江北除四镇的兵马外,其他十几支部队基本被多铎吃了个干净。各部只余几百人马,加一起,超不过万人,这些人如今是闻建奴之名‘色’变,叫他们上城防守,只需一个冲锋,就回一溃如注。
如今的扬州城中,真正能够派上用场的也就是河南军的几千人马和忠贯营的士兵,这两部加一起也不过万余人。
这点人马,要想正面硬扛铎多的十万大军,守住扬州这座巨城,谈何容易?
至于征召城中百姓上城防守……征召得来了,就算勉强征招,也派不上用场啊!说句实在话,满城的百姓如今和我史可法还真有点离心离德了……
正想着,就看到河南巡按,河南军的实际指挥者陈潜夫怒气冲冲地走上城来,大老远就在喊:“阁老,不需征召百姓的命令可是你下的?”
“原来是玄倩,没错,正是老夫下的命令,怎么了?”史可法知道陈潜夫对自己放弃徐州一事诸多怨愤,在下面也说了他很多坏话。不过,史阁老气度甚大,也不在乎。这个陈潜夫虽然是个不识大体之人,可带兵破有手段,是个人物。值此国家风雨飘扬之时,人才难得。因此,史可法还是将军队‘交’给他带。一是想告诉天下人他史可法宰相肚里能撑船,二则他确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带部队。陈潜夫好歹也是文官,将河南军‘交’给他,总比‘交’给武人来得妥帖。
“你!”陈潜夫见史法承认是他下的命令,眼睛都红了,大吼一声:“扬州城完了,扬州完了!史宪之,你是要害死我扬州百万军民吗?”说完就疯狂地张开双臂朝史可法扑来。
史可法身边的随从大惊,纷纷冲上去,将陈潜夫抱住,连声喊:“陈巡按,不可无礼!”
被他当众指责,史可法面‘色’一变,喝道:“放开陈大人,让他将话讲完,老夫怎么就害死满城百姓了?”
陈潜夫指着史可法,浑身颤抖:“高杰说得对,你你你,你就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的典型。我问你,如今扬州城中有多少可用之兵?”
史可法:“两万。”
陈潜夫:“那好,我再问阁老,这两万人马守得住扬州吗?”
史可法摇头:“难,建奴实在太多,扬州城实在太大。两万人马撒出去,处处布防的结果就是处处漏‘洞’。”
陈潜夫甩在抱住自己的众幕僚,冷笑:“阁老倒是看得明白,没错,我扬州守军兵力实在不足,要靠他们守住偌大一座城池肯定是不成的。但是,扬州城人口众多。只要阁老登高一呼,轻易就能招募十万乡勇。建奴不善攻坚,这十万乡勇固然没办法击退来犯之敌,可守上一两月还是可能的。如今,阁老却下令不得征召百姓上城作战,这究竟是何道理,某看不明白。”
的确,作为两江的经济中心,扬州城虽然比不上南北南京那宏大的规模,可胜在城中物资堆积如山人力资源充沛。两江的财富泰半集中在扬州,米粮足够城中军民吃上半年。而且,最重要的是,扬州城中的人口实在太多,据户口黄册上登记的数字来看,如今城中有民十万户。以每户五人计算,至少有五十万人口。再加上流动人口,和逃难到扬州的百姓,如今城中至少有百万人之巨。十丁‘抽’一,轻易就能组建一支十万人的大军。
如今,扬州城已经被建奴围得水泄不通,百姓知道没有退路,自然人人拼命,建奴要想打进城来,怎么着也要让他们付出巨大的死伤。
实际上,城中各部人马都已经开始招募士卒,准备开了府库武装丁壮。
陈潜夫也想过,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河南军补充到两万人马再说。至于铠甲兵器的问题,先不管,只需要到时候将他们派上城墙去,就算用石头砸,也能砸死几个建奴吧?
可堂堂史阁部却在这个时候下了个荒唐命令,命令城中部队不得‘骚’扰百姓,还下告示说什么“此次守城,一切由我一人担当,不会连累百姓。”
担当,你拿什么担当,就凭你史可法一人吗?没有兵,还守个屁的城啊?
听到陈潜夫的质问,史可法叹息一声:“玄倩你大约不知道,入城个路官兵扰民实在太凶,这两日,百姓告状的状纸如雪片一样飞来,都快将老夫个淹没了。老夫之所以下这个决定,那是因为一件案子。事情是这样……”
他大概将这桩案子同陈潜夫说了一遍,原来,扬州城中突然涌进来十几路残兵败将,秩序立即‘混’‘乱’起来。明朝的官军打仗不成,可祸害起百姓来却是得心应手。军队一般都驻扎在偏僻之地,什么时候进过如扬州这等天下见一等一的繁华之地。这些丘八爷没想过敌人大军压境该如何退地,首先却想着该如何趁这个大好良机发一笔国难财。
十几路败病进城之后,史可法将扬州城划出几个防区,用来安置这些军马,算是将守城的责任落实到人头。城中驻军自然不可能像夜晚那样扎帐篷,反正到处都是民宅,住帐篷岂不是多此一举。于是,大伙儿进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号房,让士兵住进百姓家里,并勒令老百姓给士兵提供一日三餐。
按说,军队保家卫国,流血牺牲,百姓为他们提供吃住也是义务。可是,可是这些军人住在他人家里毫无规矩可言,践踏祸害无所不为。一日三餐都要见到酒‘肉’不说,还要百姓每日为他们提供银钱犒劳。
若有不从,张嘴就骂,抬手就打。到最后,甚还直接下手抓丁当兵,一时间闹得城中乌烟瘴气民怨沸腾。
一般老百姓被官兵欺压,没办法,只能忍受。可扬州城是什么地方,城中十万户人中一半是中产,更有大量的富商、缙绅,这些人可都是有背景,见过世面的,自然不怕这些大头兵,于是,将纷纷跑到史可法这里来告状。
其中有个姓王名楚秀的举人乃是扬州城的名士,复社中人,和史可法也熟。史可法进扬州之后,还曾经派人去请他入自己幕府,可惜王举以自己不懂军事,才疏学浅为由推脱了。这次他因为受了军队的欺负,跑史可法这里来找东林的领袖为自己做主。
王楚秀因为有功名在身,加上又是东林的人,在场面上人面也熟,日常经营食盐买卖,家境倒也小康。于是,就有一个高级军官住进了他的宅子里。这个军官见王家颇富,就动了歪脑筋,不但勒索王楚秀,命他每日提供一千钱的‘花’消,还让老王给他请几个名妓过来玩乐。若有不从,就要打人拉丁,好说要将老王的两个儿子都充实到军队中去,派上城墙打仗。
王楚秀什么人,堂堂举子,别人见了他都要尊尊敬敬地叫一声王老爷,如何受得了这种气,再说,这事如果不管,自己的两个儿子岂不是要平白死在城上,就一纸诉状告到史可法这里来了。
大家都是斯文一脉,东林中人,同气连枝没,史阁老又是东林领袖。党派中的人受了气,自然要为王楚秀做主。
看玩笑,一个卑贱的军官竟然敢侮辱我有功名的举子,成何体统,还有王法吗?
于是,史可法就将那个住进王楚秀的将军传来,一通痛斥,命令他立即从王家搬出去。,若再敢‘骚’扰百姓,军法无情。
然后,他又亲自命人贴出告示,说从现在开始所有城中驻军都必须从民房里搬出去,不得向百姓勒索财物,不得拉丁拉俘。
这个告示一下,百姓自然是喜出望外,大快人心,普天同庆,奔走相告。
当然,扬州城这么多兵不住百姓家里,也没处可去,让他们‘露’宿街头,也没有战斗力了。但滋扰百姓的事情还是少了许多。
史可法:“民心最为要紧,若是民心动‘荡’,百姓怨恨我扬州守军,只怕不等建奴来打,咱们自己先‘乱’了,这才是第一要务。人心若齐,我扬州自无虞也!自可同心协力,守住坚城,等宁乡军和庐凤军前来解围。否则,不等两军至,城中先要起内‘乱’了。”
但在陈潜夫看来,史可法这个决定简直就是荒唐到了极点,还没听史阁老将话说完,就亢声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治国治民,有的时候不能心软。凡事只看结果,过程并不要紧。如今,最重要的是凑齐足够的人手上城防受,是安抚军心。只要扬州城守住了,一切都好。百姓吃点苦,也不要紧,等战后安抚就是了。若是城丢了,不但我等死无葬身之地,百姓也难逃建奴屠刀。百姓愚昧,都是见小利而忘大难之人,又懂得什么大道理。咱们现在缺的是兵,得下令征召城中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壮丁入伍,这才能守住扬州。不用担心民变,大敌当前,非常使时,当用雷霆手段。若有‘骚’‘乱’者,当以通敌罪论处,直接镇压了。”
陈潜夫满面狰狞,继续喝道:“阁部许于小利收买人心,固然能够使得百姓对你感恩戴德,可又对这一战又有什么用处?阁老这是买名,却不顾满城百姓的死活,某不以为然。”
史可法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陈巡按,你也是东林出身的君子,不为王楚秀说话,你又为谁执言,你的立场呢?连这等残民虐民的话都说得出来,我看你,真是走火入魔了。”
这话说得极为难听,立在一旁边的史可法幕僚和守城诸将都是神情各异,不屑者有之,担忧者有之,笑嘻嘻在一边看热闹者有之。
“你……你简直就是志大才疏,百姓懂得什么,他们有能懂得什么大局,史宪之,朝廷不知道看中了你什么,让你来督师江北。河南丢了,徐州丢了,凤阳丢了,这扬州也要丢在你手上。”陈潜夫气得红了脸。
正要争执,又有一个将领跑上城来:“史阁部。”他一脸急噪,面上又是灰尘又是汗水。
来的人正是扬州城的总兵,忠贯营的统帅刘肇基。
他如今正负责整个扬州城的防御布置,见他来得忙,大家都知道他有要紧事禀告,同时安静下来,就连陈潜夫也不再骂娘。我等死无葬身之地,百姓也难逃建奴屠刀。百姓愚昧,都是见小利而忘大难之人,又懂得什么大道理。咱们现在缺的是兵,得下令征召城中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壮丁入伍,这才能守住扬州。不用担心民变,大敌当前,非常使时,当用雷霆手段。若有‘骚’‘乱’者,当以通敌罪论处,直接镇压了。”
陈潜夫满面狰狞,继续喝道:“阁部许于小利收买人心,固然能够使得百姓对你感恩戴德,可又对这一战又有什么用处?阁老这是买名,却不顾满城百姓的死活,某不以为然。”
史可法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陈巡按,你也是东林出身的君子,不为王楚秀说话,你又为谁执言,你的立场呢?连这等残民虐民的话都说得出来,我看你,真是走火入魔了。”
这话说得极为难听,立在一旁边的史可法幕僚和守城诸将都是神情各异,不屑者有之,担忧者有之,笑嘻嘻在一边看热闹者有之。
“你……你简直
就是志大才疏,百姓懂得什么,他们有能懂得什么大局,史宪之,朝廷不知道看中了你什么,让你来督师江北。河南丢了,徐州丢了,凤阳丢了,这扬州也要丢在你手上。”陈潜夫气得红了脸。
正要争执,又有一个将领跑上城来:“史阁部。”他一脸急噪,面上又是灰尘又是汗水。
来的人正是扬州城的总兵,忠贯营的统帅刘肇基。
他如今正负责整个扬州城的防御布置,见他来得忙,大家都知道他有要紧事禀告,同时安静下来,就连陈潜夫也不再骂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