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后,沈思齐回来了,问也没问方玫玉的事,两口子就像没有这事一样,把这事揭了过去。
吴怡也安心备置产房,沈思齐派人寻了产婆、奶娘,都早早的请回到家里,等着吴怡生产。
却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吴家出了丧事,吴老爷和吴老太太,竟然一夜之间,全都没了。
吴怡既将临产,也没办法守丧,只是换了素衣,烧了纸钱,望着京城磕了头。
三日之后,吴怡顺产一子,沈思齐张嘴就取了个小名——保成。
吴怡想着这个小名怎么这么耳熟,洗三的时候才想起来,那个短名的清朝太子,清穿文铁杆炮灰胤礽小名可不就是保成……她想了想也只得劝自己,这个小名好,那是经过老康认证的,却还是觉得别扭。
到了孩子满月时,京里来了信,老侯爷亲拟了名字——沈岱,吴怡也不爱叫他保成,就是二山子,二山子的叫着,沈思齐听着好玩,也跟着这么叫。
沈家派了沈三爷和沈三奶奶黄氏过来探望,吴家正在居丧,来的人是吴凤。
吴凤再嫁之后,过得不错,至少眉眼是平和的,看见吴怡,姐妹两个执手相看泪眼,一时一刻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大姐可好。”
“好。”
“大姐夫可好?”
“好。”
“孩子们可好?”
“好。”吴凤连说了三个好,却在说起孩子们时,脸上才有了笑容,“萧驸马是个好脾气的,也不爱理庶务,内宅一律交给我打理,孩子们受不着委屈,我们夫妻初一、十五才见面,一直是相敬如宾。”萧驸马有个长公主,吴凤心里也有公孙良,就这么过吧,“五妹啊,你可好?”
“好。”吴怡这个好字说得真真切切,“大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放出京里的大笼子,高兴得很,只是总惦记着孩子,却回不得京。”圣旨是说他们夫妻在山东静养,没有赦令,他们连山东省都出不去,何况进京。
“唉,你也不必惦记,太太把我跟你大哥哥留在京里,也是一留就是几年。”
吴怡也是点头。
“我跟你一样,离了京也觉得身上松快,老太爷和老太太没的,让我……”吴凤从小就在老太太身边长大,老太太也最疼她,老太太没了,她的伤心可想而知。
“他们到底是怎么没的?”吴老太太一直是痴呆,没了也正常,吴老太爷却是身子不错的样子。
“祖母这一年来身子倒是还好,就是脑子越来越糊涂,连一直陪着她的承佑都不认得了,又爱打人,明白的时候还能说几句话,不明白的时候说得话谁也听不懂,谁知道去世那天忽然清醒了一样,还知道收拾自己了,穿得漂漂亮亮的,晚上睡得也好,丫头们被她折腾得惨了,见她睡着了,一个个的都打了磕睡,睡醒时竟见她的床是空的,出门去找,却见隔了几道门的老太爷的屋子里有了火光,老太太她年轻的时候在自己的院子和老太爷常居的外书房留了暗门,没想到久病清醒,竟然记起了这一道门,去找老太爷,老太爷年纪大了,为了夜里睡不好,开了安神的药,房里还点了安神香,竟没人听见她去了,听说老太太拿了灯油撒满了屋子,把守夜的丫头叫醒打了出去,在里面锁了门,点了火,跟老太爷同归于尽了。”
“老太太她竟然是这样……”清醒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要跟吴老太爷同归于尽,宋家的女人对感情竟然是这样的激烈。
“老太太临走之前留下了信,说是她的私房分做两份,一份给我,一份给承佑,她说我寡妇失业的不容易,承佑是庶子更不容易,旁人都是什么都不缺的,更不缺她这点银子,只给我们留钱傍身。”吴老太太还不知道吴凤又再嫁了,吴凤说着说着忍不住哭了,“她这一辈子啊……”
“大姐既然出来了,就多呆几天,好好散散心。”
姐妹俩个正说着话,红裳咳了一声,“三奶奶来了。”
“请进。”吴怡坐直了身子,吴凤也擦干了眼泪。
黄三奶奶这些年圆润了些,倒比刚嫁进沈家时瞧着好看了,也会穿会戴了,看起来比吴凤这个豪门贵妇不差什么,只是一双眼还是精光外露的。
“我刚去看了孩子,保成侄儿长得可是真好,秀秀气气的像女孩一样。”黄三奶奶对吴怡再产一子,心里是最不是滋味的,如今侯府的爵位在长房,长房的两个嫡子沈见贤是个废人了,沈思齐流放在外,长孙沈崇却是个伶俐健康的孩子,嫡长孙沈寿身子虽不好,病病歪歪的也长大了,还是个会读书的孩子,过目不忘,他们俩个一个是冯家的外孙,一个是吴家的外孙,隔代传位总是行的,黄三奶奶虽瞧着眼热,却也只能暗地里咬牙,如今吴怡再产子,万一沈寿没了,过继给沈见贤两口子却是成的,如今她父亲虽然已经是巡抚之贵,却再怎么样贵不过冯吴两家。
“那孩子就是胆小眼生,在前庭没哭吧。”
“哭了,哭得可大声呢,却没想到二哥白面书生的样子,却是疼孩子的,亲自抱着孩子哄,孩子被亲爹抱着,也就不哭了。”黄三奶奶笑道。
“他也是年岁大了,知道疼孩子,保全儿那个时候啊,他喜欢是喜欢,孩子一哭他就跑了。”吴怡像是没听出来她话里有刺似的,说道。
“你们吴家的姑娘不说别的,光能生孩子这一条,就够好的了。”黄三奶奶继续说,“只是太子妃太小,太子也年幼,怕是还没圆房吧?”
“还没呢。”吴凤笑道,“太子妃跟太子啊,如今跟一对小猫小狗似的,就是玩伴。”
“听说皇后娘娘要广选良娣呢,怕是要多几个人跟着一起玩了。”
“那感情好,太子妃还说太子不会玩踢键子呢。”吴凤话接得也顺溜。
“冯家啊,果然凉薄,刚过了河就要拆桥。”
“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理,太子未来是九五之尊,少不了三宫六院,如今广选良娣也是平常,怎么能说是过河拆桥呢?”吴凤面上略有了厉色。
黄三奶奶本想挑拨几句,见她们这样,也只有讪讪地转换话题了,“保全儿听说有了弟弟,也闹着要来,大娘就是不肯。”
“保全儿还小呢。”吴怡说道,她知道肖氏的心思,肖氏是怕她见着保全就不放人。
“唉,保全儿这孩子小,可是个有情义的,抱着我的大腿就是要跟来,硬让太太给抱走了,不知道哭成什么样呢。”
吴怡的手捏着自己的大腿直抖,嘴唇都开始发颤,吴凤握了吴怡的手,“我小的时候也是跟着老太太的,太太走的时候我也是关在屋里哭,第二天早晨起来就该怎么玩就怎么玩了,孩子哪有不哭不闹的。”
吴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是啊,小孩子哪有不哭不闹的。”
黄氏闹了个半红脸,“前厅前来贺喜的女眷还要人陪,二嫂,我先下去了,您真的不去前厅?”
“不去了,露了一面就行了,晚宴的时候再出去,有支近的女眷,弟妹只管让她们来后面说话就是了。”吴怡摇摇头,“这孩子太大,大夫说我还需静养。”实情是山东这边来的人,吴怡连听说都没听说过的比直近的亲人还多,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都上来了,借着贺喜向京里的吴沈两家示好。
黄氏刚走,白氏就来了,她不过是提了一筐红皮鸡蛋来,却被等在门房的周老实亲自迎着进了门,请进了后宅说话,一进屋看见一个陌生的贵气女子坐在床边,知道这应该是叔祖奶奶的直近亲人了,“这位是……”吴凤先问吴怡。
“这个是族中的小辈,却是个年高德勋的,我在山东全靠她照应。”吴怡说道,脸上却仍有戚色,“这是我娘家大姐,你叫亲家奶奶就成了。”
“亲家奶奶万福。”白氏施了个万福礼。
“快请起来吧。”吴凤上下打量着白氏,见她身着布衣,却是个利落精干的妇人,又听吴怡这么说,也生出了三分的亲近之意,“我来的仓促,未带什么见面礼,这个荷包里是内造的驱蚊香料,夏天带上蚊虫不侵,拿回去给孩子们玩吧。”吴凤拿下了腰上的荷包,她原想着送些重礼,可她也是久在社交场合混的,白氏与吴怡熟悉,见这福贵绵秀场竟然不卑不亢的,送些金银珠宝反倒像是小瞧了她一般,只拿了自己随身的东西送了,以示亲近。
“谢亲家奶奶赏。”白氏接了荷包,对吴凤印象也是极好的。
白氏寒暄过后落了坐,见吴怡脸上的戚色不散,不由得问起:“叔祖奶奶生子本是喜事,怎么脸色这么不好看?这女人生孩子在月子里千万不能生气忧心。”
“她是想起京里的大儿子了。”吴凤说道。
“做娘的就是这样,有几个孩子牵着几根肠子,只是这祖父母疼孙儿,又是另一种疼法了,真的是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在她这个姑姑眼里,两个孩子没有区别,都是她的侄子,“我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事,就是跟着他们玩了。”
“那可多谢小姑了。”吴怡笑道,听说保全儿有兄长的样子,吴怡心里倒放下大半,她就怕保全儿顺应着大人,也跟着欺负长生。
“听说二嫂又生了,快把三侄子抱给我看看。”沈晏到了后宅,小女儿态尽显,这姑娘说到底还是年龄长了,童心还在。
“你们姑嫂倒是一样的,好好的孩子,硬被你们叫成小山子、小三子的。”沈思齐见自己取的小名不受待见,不由得笑道。
“就是小三子嘛。”至于黄氏生的儿子,根本不在沈晏认为的排行范围之内。
沈晏见着了沈岱当时就喜欢得不行,“还是二嫂会生,三侄儿长得真好看,像是女孩子一样。”沈晏从奶娘怀里接过沈岱,抱孩子的姿势熟练得很,在家的时候果真没少陪着两个侄子玩。
“保成哥儿生得好,奴婢们私下里都说二奶奶若是再生,肯定是个千金。”奶娘也是个精乖的,知道吴怡已经有了两子,必定是想要女孩的,自然捡着吴怡想听的说。
“千金好,千金好,我们沈家下一辈里就缺个千金了。”沈晏拿额头抵着沈岱的额头玩。
吴怡却难免为这个单纯的姑娘忧心,刘家四房无嫡子,庶长子跟嫡子也没有什么区别,那刘闵生面上也是向着嫡母的,可这儿子哪有不向着亲娘的,若是刘闵生真的不向着自己的亲娘,那姨娘也不会蹦达到如今,沈晏这样嫁过去了,依着她的性子怕是不会把姨娘婆婆看在眼里,那姨娘又是个不晓事的,怕是要日子难过了。
到了晚上吴怡亲自安置着沈晏的住处,“这屋子是早早的就给你备下的,摆设全是仿着京里你的院子,你若是缺少什么尽管跟我说。”
“不缺什么了。”沈晏摇了摇头,她这些年也知道了些人情冷暖,也知道了自己的二哥二嫂不容易。
“你二哥自从知道你跟我闵生表哥定了亲,就千方百计的打听他的人品,无论是才貌还是品格都是配得上你的,只是没有功名,难免委屈了你。”
“我有什么委屈的,原来太太和我心气儿都高,不是嫌提亲的人这个不好就是那个不好,后来沈家出了事,一个个的都变了脸色,连婉如都不跟咱们家来往了,几次下帖子都不来,若不是二哥救了太子得了特赦,亲家九姑娘封了太子妃,那些人也不会又把脸变过来。”沈晏本来是天之骄女,如今也是历经了一些风雨的,“刘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在大齐朝也是数一数二的,我能嫁进刘家有什么可委屈的。”
“你能这样想就好。”吴怡点了点头,“不过有个事,我早就想对你说了……”
“你是说姨娘婆婆?”沈晏撇了撇嘴,“刘家是规矩人家,我也是规矩人家养出来的,依着规矩行事不就成了吗?”
“按理是这样,可这世上的事,哪有都按着理来的。”吴怡最后还是决定用实例教学,“不瞒你说,我家那个早去的二哥跟苦命的二嫂,最后仇人似的,还不是为了我二嫂是嫡出娇女,未把姨娘婆婆看在眼里,久而久之夫妻渐生嫌隙,最后仇人似的,不怕你笑话,我二哥没的时候,连看都懒得看我二嫂一眼,这些都是宅门秘辛,吴家的家丑,若不是你如今也要伺侯着两重的婆婆,我也不会跟你说。”
沈晏听了这话,原本的自信满满,像是被针刺的球一样,鳖了。
“还是二奶奶见识广,奴婢们这么跟大姑娘讲,大姑娘只是听不进去。”沈晏的奶嬷嬷常嬷嬷说道。
“她年轻,有些事还要你们多多提点才是。”吴怡说道,她有些不确定沈晏身边的人,是不是都为沈晏着想,“大姑娘虽说是嫁到了山东,两家隔得却也是远,在大姑娘身边照应的也只有你们,女子嫁了人不比在娘家,你们这些人总要替她多长几个心眼才是。”
“二奶奶您放心,您是姑娘的嫂子,姑娘也一样是奴婢奶大的,奴婢拼了老命也不能叫姑娘吃亏。”
“你们也不能挑唆着她跟夫家硬扛。”吴怡怕的就是这些人起哄架秧子,“为人媳的,得先低头,要不怎么说十年的媳妇熬成婆呢。”沈晏这人,跟她硬碰硬她是不怕的,可这夫妻相处是最磨性子的事,总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只不过称了他人的心罢了,“还有一件事,这男人年龄大了娶妻,身边准有一两个跟着他时日久的通房,大妹妹也要早做打算。”
吴怡说的这些话,肖氏是不会跟沈晏说的,沈晏这些年历练出来了,知道吴怡说得都是好话,也是静静的听着,听到通房那里抬起了头,“那要怎么办?”
“你不必怕,你怕她们,她们更怕你,要知道你比她们年轻,又占着正室的名份,只是刘家情形乱,你要当心,饮食起居不要让那些通房沾上一丁点的边,他家是庶长子继承家业,难保那些通房姨娘不会有样学样,暗地里害了你,只需要让她们在屋里做活就是了,立规矩什么的全免,也不妨小恩小惠区别对待,所谓一桃杀三士,姨娘斗姨娘、通房斗通房,总比她们拧成一股绳,斗你这个正室强。”
沈晏和常嬷嬷原以为吴怡是个软弱的,听她这么一细说,也都豁然开朗了起来。
吴怡走后,常嬷嬷拉着沈晏的手说体己话,“原本在家里时,姑娘有太太宠着,奴婢有些话也不好说,如今二奶奶说的这些都是好话,想那二奶奶在沈家时,轻轻几招就治得通房通通靠后,绿珠无声无息的就没了,她却片叶不沾身,如今二爷只看得见二奶奶,见不着旁人,这就是二奶奶的本事,今日二奶奶说得话,姑娘要细细思量才是。”
之前,吴怡一直观察着常嬷嬷,见她确实是为沈晏着想的,又让夏荷提点警告了几句,这才有些担忧的看着沈晏上了花轿,刘家是什么情形她最清楚,暗地里早没了京里的那些规矩体面,全靠着外祖父和外祖母在支撑着,沈晏这一去啊,全靠她自己了,她这个做嫂子得说得再多,也无非是临阵磨枪,沈晏要在伤痛中慢慢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