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侧妃,不比一般的侍妾,吴柔的婚事却也没拖多长时间,在家呆了不到十天就被一顶轿子接到了恂郡王府,刘氏也按照庶女的待遇依例给了她嫁妆,只是各种红色的吉服被撤下罢了,侧妃也是侧室,心高气傲的吴柔,做了人家的妾。
刘氏把吴柔嫁了出去,整个人就倒下了,病倒在床上,连吴凤次女的满月酒都没能去。
吴凤女儿的洗三礼吴怡只是送了礼物,去呆了一会儿就走了,因而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同,到了喝满月酒时,吴怡发现了公孙家气氛的诡异。
本来在怀孕时养得珠圆玉润的吴凤,竟有些削瘦,她的婆婆王氏在嫡出孙女的满月宴上竟然拉长着一张脸,并无喜色。
若说是重男轻女也有些过份,毕竟这是吴凤的小女儿,吴凤已经有了一儿一女,再生个什么都应该是喜事。
宾客们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也只是草草的说几句吉祥话,就到一旁嘀咕去了。
吴怡摸了一把吴凤的手,竟然是冰凉冰凉的,“大姐,你……”
“没事,亏了元气罢了。”吴凤说道,吴怡低头看了眼吴凤的手指,脸上有胭脂掩着看不出来,她手指甲下面的皮肤竟然是惨白惨白的——
“大姐,你还在流血?”
“孩子太大了,需要将养几年。”吴凤说道,“不过真的是个漂亮的孩子,没见过哪个孩子像她似的,生下来眉眼就长开了,头发油黑油黑的长了一层。”
“姐夫喜欢女孩子,知道了必定欢喜。”大姐夫公孙良确实比较喜欢女孩,宠吴凤生的大姐儿宠得不行,连吴凤的长子也要靠后。
“他若是在,我们母女也不必受这样的委屈。”吴凤说道,“我那婆婆最信马道婆,可意刚生下来的时候她就找马道婆掐算,那马道婆不知道收了谁的黑心钱,说我的可意是个命,克父克母克夫克子——我当时还躺着不能动不知道,若是你姐夫在家,一准把她打了出去,砸了她的黑窝。”吴凤的长女乳名叫可心,二女儿看来是要随着姐姐叫可意了,大名还得合过八字,待公孙良回来取,平常人家的女儿一辈子没有大名的也不少。
“大姐,你且放宽心,这不是有我在呢吗?我再拿可意的八字去各大庙宇算,我家跟张道长有些交情,就算真的是命,也未必没有解法。”吴怡说道,吴怡最不信这些了,真不能理解这些古人,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事竟然连刚满月的孩子都怪起来了。
两人正说着话,吴莲也来了,吴怡不再提可意八字不好的事了,将话题转到了吴柔身上,“真没想到七妹竟然有这样的福份。”
“与人做妾,能是多大的福份。”吴莲说道,“虽说侧妃是有品级的,连王妃也要有所顾及,可是这做小就是做小,更不用说另一个侧妃也是姓肖的,七妹是两个人对付一个人。”
“恂郡王府被肖王妃管得风雨不透的,她家的事我们外人知道的少,左右七妹是个精乖的,各凭本事吧。”吴凤说道,她实在没什么精力理吴柔的事,对于吴柔给吴家带来的影响她更在意一些,不过她对吴宪还是极有信心的,只是一个庶女,又是侧室,相信吴宪能扭转局面。
“别提那些让人烦心的事了,我还没有见过可意呢,快抱来给我看看。”吴怡说道,吴凤召了身边的丫头,让她去找奶娘,把可意抱过来。
吴怡见可意的襁褓是用好的坏的多数是民间的衣料缝成的百家被,不由得笑了,“大姐真的是疼女儿。”
“这被子是我特意派了人,多拿银子,到京郊的民居讨的,都是儿女双全的齐整人家,又找了几个全福人连夜做成的,别人不喜我女儿,我非要护着。”吴凤摸着女儿的脸蛋说道。
吴凤真的不是夸张,这个女孩子绝对是吴怡两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满月婴儿,小脸粉嫩粉嫩的,头发油黑油黑的,一双大眼睛竟像是占了半张脸,睫毛长长的像是要扎人,当下就让吴怡喜欢的不行,抱过来看了又看。
吴凤的长子公孙樵已经懂些话了,见吴怡喜欢妹妹,就紧紧地靠着吴凤,生怕母亲也被妹妹抢走了,公孙可心是颇有长姐风范,紧紧盯着吴怡,生怕五姨抱不好妹妹,吴莲喜欢她喜欢的不行。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的鼓乐声忽然停了——
“出什么事了?”吴凤望向外边。
吴凤身边的丫头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大奶奶,鞑子兵围了丹江口,大爷他带领全城军民抵抗三昼夜终究寡不敌众,以身殉国了!”
丫头的话音未落,吴凤已经晕了过去——
也许马道婆说的话是真的,也许一切真的只是悲剧性的巧合,公孙首辅听说长孙殉国的消息,未等旁边的人扶住他,直接从台阶上栽倒,待旁边的人扶起他时,他已经是口歪眼斜再说不出话来了。
首辅之家,就这样从弄瓦之喜,变成了居丧之家,公孙良的庶弟还小,所幸铁勇男与后来到达丹江口的援军将领有些交情,那将领知道他们的关系,又敬佩公孙良一介书生竟有守城的胆识,收敛了公孙良的尸骨,派了亲兵卫队护送回京,吴承祖、吴承宗、吴承业三兄弟骑了马迎到了卫队,又扶灵回京。
出殡之日,吴怡不放心吴凤,早早的便去了,果真听见吴凤抱着幼女哭个不停,旁边站着几个凶神恶煞似的婆子,“大姐,这是怎么了?”
“她——她竟然不准可意戴孝,可意是大爷的亲闺女,这府里猫猫狗狗都戴孝,为什么可意不能戴孝?”
“大奶奶,您不必为难我们做奴婢的——”婆子们中间最高壮的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你们大爷刚去,你们就这么为难你们大奶奶?不知道你们大奶奶有病在身吗?你们太太伤心糊涂了,你们也糊涂了?再说了,这府里不是还有老太太呢吗?”吴怡声音不高,字字血血像是刀剑一样抽到几个婆子身上。
“这——”
“公孙大人是圣上钦封的忠烈大学士,你们大奶奶是忠烈夫人,这孩子是忠良遗孤,就算是圣上亲来,也只有多加怜悯的,你们倒落井下石了!”吴怡冷声说道。
现在公孙首辅病重,已经辞官,公孙狩官小职微,吴家却是吏部尚书之家,六部之首,有吴家在,公孙家的人就休想欺负吴凤!
“说得好!”公孙家的老太太拄着龙头拐仗,站在门外,“来人,把这几个刁奴给我拿下!”
有公孙家老太太做主,可意总算是穿上了孝,由奶娘抱着在父亲灵前磕了头,王氏紧紧地盯着小婴儿的襁褓,眼中满是刻骨的恨意。
吴怡在很久之后想着那个眼神,仍然会打个冷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人性的阴暗。
刘氏听说长女守了寡,病得更重了,吴怡端了碗鸡汤,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给她喝,“太太,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大风大浪都经过了,如今可要早点好起来,哥哥们和我们,都等着你撑着呢,我看见老爷两鬓已经有白头发了,他也是忧心得你忧心得不行。”
“你不必担心,我好着呢。”刘氏说道,“你大姐啊,命真苦,如今竟年少守寡了,虽有儿女却是年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撑起家,她那个婆婆又是个糊涂人。”
“要不怎么说太太得快点好呢。”说实话,吴怡现在不敢想没了刘氏,吴家也好,他们兄弟姐妹也好,会是什么样的景况,难怪人说宁死当官的爹莫死讨饭的娘呢。
“你别怕,不把你们九妹嫁出去,不看着你的两个哥哥娶媳妇,我是死不了的。”刘氏说道,“这人啊,竟连病都病不起了。”
在回程的马车上,原本应该骑马的沈思齐陪着吴怡坐了马车,硬是按着吴怡枕在他的大腿上,“你眼眶底下都是青的了,能睡会儿就睡会儿吧。”
“我不困。”吴怡想着自己一个月以前还是没什么缺憾的侯门少奶奶,如今怎么净是愁事呢,“大姐夫怎么就这么没了呢。”
“我看了邸报,本来丹江口离鞑子的主营远着呢,谁想到今年天旱,草场起了大火,烧死牛羊无数,鞑子没了粮食这才来抢,守城的总兵见鞑子来势汹汹竟然逃了,大姐夫穿了铠甲带着衙役和有良心不愿意走的兵丁守着城,百姓们都知道,鞑子兵占了一座城必然要屠城,男女老少都上了城墙,这才守了三天三夜,谁知道城还是破了,圣上见了邸报,赞丹江城军民百姓一城忠烈,又骂守城的总兵贪生怕死,驰援的兵马行军如龟。”
吴怡静静的听着,沈思齐说得慷慨激昂,竟然隐隐有恨不当时也在那城中的憾意。
“大姐夫真的是我辈中人,读书之人就应该学那文天祥,留得丹心照汗青。”
吴怡知道,如果问吴承祖、吴承宗、吴承业同样的问题,他们也会做出跟公孙良一样的选择,吴宪呢?选择怕也是一样的吧。
“要打仗了吧。”吴怡搂着沈思齐的腰说道。
“是,我堂堂天朝受此大辱,必定加倍讨回!”
“你不会去吧?”
“我爹娘不会准我去的,连大哥这样习武的,都被强留在兵部做军需调度。”沈家兄弟,见贤习武,思齐学文,沈见贤是宫中侍卫出身,颇得圣上的喜欢,却一直是在兵部,未曾带兵打过仗。
吴怡更紧的搂了沈思齐,吴凤有儿有女守寡,尚且要受委屈,拼尽全力去保护自己的幼女,她现在还没有儿女,沈思齐啊沈思齐,你可千万千万要长命百岁。
也许是因为这阵子太累了,吴怡枕在沈思齐的腿上,随着马车的晃动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沈思齐和婆婆肖氏的笑脸,“什么时辰了?”她看见屋里已经掌了灯了,“我竟然睡了这么久。”
“快躺下。”肖氏按着吴怡的肩,让她躺上,“你这傻孩子,是不是还是觉得困啊?想不想吃酸的啊?”
吴怡愣了愣——肖氏的意思是——
“傻瓜,你有喜了。”沈思齐点点吴怡的鼻尖。
“有……”吴怡半张着嘴,好吧,她跟沈思齐在床上挺和谐的,两个人都是年轻人,又没有什么避孕措施,有喜只是时间问题——可是——
“你这傻孩子,有喜了还不知道,往来居丧之家这么多次,等会赶紧用艾草水洗一洗,再找张道长做法去去晦气!想吃什么尽管吩咐下去,以后也不用早早的起来到我那里立规矩了,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肖氏不停地叮嘱着。
吴怡却还是没有从怀孕的消息中恢复过来——
这一个月,发生了这么多的坏事,总要有些好事发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