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输机!我们的运输机!”
听见喊声后,军里的弟兄们都跑出工事,眼巴巴的瞅着四架满载着希望的飞机,盼望着他们能够为自己洒下足够的给养。
可现在,满载的希望变成了断魂的绝望,大批的日军战机撕破云空,直冲而下,其中一架肚腹硕大的运输机曳着浓烟,在突降的在弹雨中坠入了飘荡雾气的山谷,护航的野马战机迅时拼死向前,挡着这些太阳死神,决不让他们再靠近运输机一步!
三架弹痕满身的运输机借着这个短暂的空隙,穿过云雾,拼命向着衡阳城下的国军阵地隆隆飞去。
嗵嗵嗵嗵,嗵嗵嗵嗵!
大群日军操着防空武器对着天空织起了一链链飞逝的绸光,最先撞上光网的那架运输机机翼飞折,火烟暴起,疾速旋转的浓绿色身形喘息起一阵阵引擎燃烧的呼啸,凄然落入大地。
一架运输机贴着河面,全力压低高度,试图以超低空飞行的方式突破日军防空火力。突然,被丛丛金光冲起的阵阵河水中,水面上的运输机仰头炸起,起火的机身砸进河流,让巨力抛折的机翅哗啦一下,在起伏波涌的河水上荡起一股飘飞的水花。
残存的那架浑身是伤的运输机,用即将停转的发动机所支持的最后一丝动力,一头撞向日军的防空阵地。而在漫天飞舞的金色流蝗中,瞬没疾火的庞大机身,拖着烈焰,擦着呼呼的风声,羽火流星般划过下方疯狂射击的日军对空机炮,撞在了离日军防空阵地不足百米外的一座山陵上。
正在附近的天空中竭力奋战的国军战机飞行员,悲伤的看着所有的运输机全部战落,含着热泪,脱离了缠斗。
望着那些远去的飞鹰,军里的弟兄们哭了,四架运输机,连军里的阵地都还没有飞到,就这样全军覆没了!
蒋毅呆呆的凝望天穹,过了好久才回神过来,刚一扭脸,就看见身旁的戴之奇将军,此时也是失落的坐在地上,沉默不语。
“戴家兄弟,拖累你了,你才来军里几天,就碰上了这种仗。”
蒋毅走过去拍了拍戴将军的肩膀,眼神里满是对这位青年军将军的歉意,自打御林军最擅长防守的虎贲师全没以后,上面专门从精于防御的土木系抽兵调将,为军里补上这个短板,可没想到这些新来的弟兄甫一至军里,就遇上了这种几乎是必死的血战。
“军座,无碍,一死而已。”
戴之奇将军抬起头,冲蒋毅笑了笑,而蒋毅看着这个笑容却猛地一惊!因为在蒋毅多年的戎马生涯里,但凡遇见的到了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的老兵,无一例外,全部都会战死在接下来的战斗中!
可是现在,全军老兵都坐在战壕里,露出了恬静的笑容。
就在昨天,国军的一队援军已经打到了离衡阳不足几公里的位置,甚至连前沿弟兄的望远镜里都可以清晰的看见援军军旗上的青天白日徽!但他们还是在日军集群的前后重兵夹击中,悲痛的再看了一眼被围死在衡阳的同袍兄弟,无奈的退向了后方。
看着远处的密密麻麻铺满的国军弟兄,军里的弟兄噗嚓一下坐到了积满泥水的壕沟里,好长时间都没能复次站起。
但日军在惨烈至极的战争里一直没有放弃劝降蒋毅的希望,当日军横山勇司令官的亲笔劝降信遭到蒋毅的严词回绝后,日本人认为应该让中国人试试,毕竟是蒋毅的同胞,至少抵触情绪要少一些吧。
翌日,南京国民政府主席汪精卫的劝降信,被送到了蒋毅的面前;
毅威将军敬启:
将军之血勇死战,果不负将雄骁称,然贵军今已与强敌力战四十余日,无论何辞,将军与幸存部属皆可体面地结束战斗,且无人可指责将军之决定!
窃以为,公之死战,有如幻梦,战至最后,所得之抗战结果,是国民党失去政权,便宜了在野党,且公与诸死士之勇武壮烈,必将埋没荒草,莫说广为后人所知,甚连祭祀香烟亦不得享!
抗战目的为何?百姓疾苦谁人可知?精卫不才,愚断抗战的最大牺牲者不正是那些连鸡肉的滋味也也不知道的平民百姓吗?
闻此,武烈休忿,留听精卫一言,精卫之所以脱离重庆走曲线救国的道路,就是为了消灭匪祸,因为那些乱匪无论走到哪里,就把饥荒、内战、烧杀、愚昧、落后带到哪里!将军岂能置天下黎民于不顾!
将军阁下,请您为中华先祖,为中华后人静静思考,为他们留一条活路!不要让他们像奴隶一样苟活,直到像狗一样死去!
哪怕只是为了抗战牺牲者,也请毅威将军三思!
‘抗战牺牲者,抗战牺牲者!’蒋毅看到最后一行的时候不禁捂住眼睛,因为这个词语像咒语一样牢牢攥住蒋毅,让想起了那些死难弟兄的蒋毅,捂着头发出一阵阵野兽般的嘶吼。
我们在打什么,我们在打什么!蒋毅,你带了一万八千个弟兄,可现在能打仗的只剩一千多囫囵人,还有几百个伤兵,剩下那一万六千的弟兄呢?剩下的呢!
姓蒋的!死了那么多弟兄,为什么你还活着!啊!告诉我!为什么你他妈还活着!
“是啊,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我他妈还活着!先走一步的弟兄们,蒋毅来了!”
蒋毅大吼着掏出手枪,对着脑袋扣下了扳机。
铛??????
旁边的荣烈看出蒋毅情绪不对,在蒋毅掏枪的一刻,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拼尽全力一把抬高了枪口,令出膛的子弹擦着蒋毅的头皮飞过,深深的钉在了军部里潮湿破败的残墙之上。
周围的护兵赶紧围了过来,卸了蒋毅死攥的那把仍在冒着青烟的手枪,阻止了蒋毅要干的蠢事。
好半天后,近乎癫狂的蒋毅终于静了下来,静默良久,方才抬起了沉重的头颅,对着众人悲凉的说道;
“把剩下的弟兄们,全都集结起来。”
很快,一千多弟兄被集结在一块隐蔽的山地里,只是所有的弟兄忽然看见,曾经勇武非凡的蒋毅,现在却脚步虚脱的走了过来,再无往日的虎虎生威,矫健雄勇。
“弟兄们,你们已经尽力,可以向日军放下武器,选择体面的结束战斗!四十六天了!我们整整泡在齐腰深的泥水里四十六天,我们的皮肉早就被泡的发白发烂!这仗没必要再打了!”
“放下枪,这样你们都可以活下去,我蒋毅一条烂命死不足惜,可我不想,看着弟兄们一个个死去!”
“不降!长官,我们不降!”
下面的弟兄骤然听见蒋毅居然想向全军残存的弟兄下达投降命令,顿时悲愤不已,失声大呼。
蓦的,伤兵队伍里站起来一位头上缠着绷带的弟兄,对着蒋毅大声喊道;
“长官为啥哭啊,弟兄们跟着长官这些年东拼西杀,俺们这些爷们早就够本了,现在都是赚的!”
“长官啊,俺老家是东北的,俺早就该战死了,能活到现在肯定是战死的弟兄在天上保佑,要是俺死了,就能再见到那些先走一步的弟兄们了!”
“长官不必记挂俺们的命,八尺的爷们,能为国尽忠,那就是死了,阎王爷见你都会行礼!”
话音刚落,一位身上缠着绷带的军官弟兄倏地站了起来,大吼道;
“长官,我聂鼎权追随长官死战四十多天,从来就不当孬种!长官在自责什么!打仗就得死人,我们谁都有死的那一天!战死的弟兄,死的英勇,死的是个爷们!就是上了路,死去的弟兄们都会念长官的好,长官有什么罪过!全衡阳的弟兄,都有什么罪过!”
“无论走到哪,碰见谁,他们谁要是这样问我,我都会这样回答他们!我打日本鬼子,何罪之有!要杀要剐,随便你们,老子是抗击日本鬼子的正牌部队,王牌军!”
老子是正牌部队,王牌军!老子打日本,报国家,有他妈什么错!
蒋毅,你是中华民国国民革命军中将军长!你打日本,有他妈什么错!
好似猛地从梦魇中惊醒过来的蒋毅,又唤回了昔日的勇猛刚毅,雄武骁悍;
“日*他祖宗的,老子一定在地下看着,哪个坏他十八辈祖宗良心的王八蛋,敢往我们这些战死的国军军人墓碑上泼脏水!”
“弟兄们,我蒋毅谢过诸位,在这场看不见曙光的战争中,你们从未退缩,你们从未逃避!严寒酷暑,雪雨风霜,不曾动摇,追随至今,你们没有被恐惧吓倒,你们没有被绝望征服,你们更没有被屈辱压折了高贵的灵魂!没有你们,保卫中华就是一句空话!就是一句假话!就是一句瞎话!”
“不错,我们的国家是贫弱不堪,我们的军队是装备低劣,我们在烈日炎炎里饥渴难当,我们在雪野茫茫中血溅成冰,我们吃不饱饭,穿不好衣;我们缺医少药,伤病交加;我们在强敌面前,一次又一次的饿着肚子,打光了那点少的可怜的弹药,我们在强敌面前,一次又一次的背负失败,奔逃,溃散的命运,可是我们始终在为这个苦难的国家而奋战,直至战死沙场!”
“弟兄们!尽管我们常常失利,但是我们屡败屡战,尽管我们常常绝望,但是我们从未屈服,因为我们记得,我们是大汉的子孙,我们流着大唐的血脉,当我们到了地下,见到判官无常,十殿阎皇,我们可以骄傲的看着判官去查功过簿,我们可以自豪的向先祖报贺;我,你们的后人子孙,中华民国国民革命军军人,没有给你们丢脸,我们光荣的履行了诺言,全部长眠于此!”
“哪怕一次又一次被击败,可我们依然咬着牙站立起来,挺直胸膛去迎接那必然的命运!因为我们只记得一条永生的承诺,我们可以被打败,我们可以被围困,我们甚至可以被杀死,但是我们,永不屈服!”
弟兄们笔直的站着,静静的听着,泪水不知何时已打湿了粗潮的面庞。
“三军听令,先走一步的弟兄,在忠义祠正门前集结!等待全军抵达,开赴黄泉!就算上了路,我们还是弟兄!就算是下辈子,我们还是弟兄!我们还在一起扛枪,一起打仗!”
“是,长官!”
在一片雄壮的呐喊声中,蒋毅猛然扭头,疾声大喝;
“回信!”
“武烈,谢过汪先生好意,吾等敬精卫先生留血书上刺鞑虏摄政王,亦敬先生发妻璧君夫人撕碎护照共赴上刺不测。然,吾等生为中华人,死为中华魂,御林军全军将战至最后一人,绝不投降!”
当原主收到蒋毅回信的时候,只有一声长长的叹息,而正在进餐的横山勇看到这封回信的时候,抛下碗筷,痛苦的捂着眼睛,许久不言后,才是迟迟的说道:”世间再也没有这样的男子汉了。”
“尽快结束这些勇士的痛苦,让他们得到一个光荣的归宿!”
而在这时的衡阳城里,过命的弟兄们纷纷互留籍贯地址,相互约定;如果有谁能活着离开衡阳,一定要回去通知家人自己战死的消息,如有能力,尽可能的关照战死弟兄的遗属!
死守四十六天,断粮已久的军里留着泪,向全军所有残余的弟兄下令;杀马!吃完马肉开赴黄泉!
得到了这个命令的军里弟兄,无不是跪在地上,抱着战马痛声大哭;
“黑光啊,升天吧!升天吧!来生,来生你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