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里的野战医院中,浑身绑着白色绷带的蒋毅挣脱了昏迷的束缚,竭力抬起了沉重的眼皮,张合着枯裂的嘴唇,嗬嗬有声。
守在病房里的宁虎,荣烈,王亚武和钟毅等人一看蒋毅醒转过来,赶紧围到了病床前,暗暗地喘了一口气,放下了那颗悬吊了四天的忧心;
四天了,身负重伤的军长整整睡了四天才醒了过来。
可看着床边众人都是满身伤痕,有的头上缠着绷带,有的吊着胳膊,甚至还有拄着拐杖几乎走不成路的,心里不是滋味的蒋毅咬着牙,冲试图扶自己起来的弟兄摆摆手,自己单手撑着床沿,靠着床头艰难的坐了起来,又连着喘了几口气,好像做出了很大的什么决心一样;
“弟兄们,弟兄们回来了多少?”
周围的宁虎等人听见这话,全部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告诉我,回来了多少弟兄,多少?”
“军长,你刚醒过来,身子骨没恢复过来,过几天,过几天再
“我蒋毅死不了,实话告诉我,军里还剩多少弟兄!”
“军长
“告诉我!”
“兄弟啊,军里现在就剩下万把号喘气的,咱们,咱们折了过半啊!”
“军座,常德成了一片死城,虎贲师全师玉碎,张师长,张师长也自尽了!”
“大侄子,军里已经彻底被打废,虎军,不在了!”
“噗!”
病床上的蒋毅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后仰的头颅咣的撞在了墙上,尽管心里早已做好了这个最坏的打算,可当弟兄哭着说出来的时候,确实了全军三师一亡两残的悲惨消息后,自己心里的防线,还是刹那间,彻底崩溃了。
“军长,军座,兄弟,大侄子!”
周围诸人赶紧围了过来,扶着蒋毅慢慢的躺了下去,弟兄们也是心里揪着;军座刚醒过来就遭到这么惨痛的打击,任谁都受不了啊!
“这么多,这么多生死与共的弟兄,怎么能说没就没了?说没就没了呢!”
蒋毅痛哭着,喃喃低语,直到自己再次陷入了沉沉的昏迷
“携着手,向前进,路不远,莫要惊,亲爱精诚,继续永守。”
一队穿着军服的年轻人,唱着军歌,跨过了眼前迷离的白雾,看见蒋毅,都是笑容满面的打着招呼:“那不是蒋团长吗?团长,走,带着我们打鬼子去。”
“是啊,团长,弟兄们跟着你上战场啊。”
“好,好,打鬼子去
蒋毅顿时泣不成声,这些戴着德式钢盔的年轻人不都是以前自己三十六师的弟兄吗,狗丢兄弟,国栋兄弟,学甫兄弟
你们回来了,我的兄弟们呐,你们回来看我了,蒋毅高兴,高兴啊。
正当蒋毅擦着眼角,跟着弟兄们走着走着,突然身子一轻,感觉自己好像飞到了天上。茫然间,只听见张国栋在下面冲自己喊道:“长官!这不是您现在来的地方,快回去吧!回去吧!”
在蒋毅忽然惊醒的时候,早已泪流满面,痛悲无言。
后来,蒋毅一日日在军部里漫无目地的徘徊游荡,荡着荡着,不知是疲累还是忧伤,蒋毅无神的坐在一块树根上,兀自独惘。而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个缠满绷带面目不清的弟兄,用伤口斑驳的手掌,吃力的举着一封浸血的书信;
“长官,这是张师长的。”
“钟麟,钟麟!”
蒋毅眼神骤然一亮,忽的站起身来,口中涓涓流吟,俄而神光暗淡,哆嗦着伸出了那双被烟卷熏黄的手掌,可就在接过这封信的那一刻,蒋毅整个人猛地一晃,站立不稳险些栽倒在地。
手中那张泛黄的信纸上,鲜血早已凝成了深红,只是这薄薄的一张纸,此刻却重似千钧;
十余万之匪向我猛扑,今日战况更恶化,弹尽援绝,水粮俱无,我与仁杰决以最后一弹饮诀成仁。上报国家与领袖,下答人民与部属,老父来京,未见痛极,今永诀矣!
当蒋毅默默看完了手中的血信后,噗通一声,颓靡的坐在了身下的树根上,一滴清亮的泪水,悄然划过了粗砺的脸庞,静静的流入了脚下冰冷的大地,消逝无影。
“突围前师座告诉我,要我把战死弟兄的荣誉带回去,要我向军长报告常德城里发生的一切,现在,我已经踏实的履行了诺言。”
两眼通红已是说不出话的金雕哽咽着向蒋毅敬了个军礼后,正欲转身离去,蓦然,踽踽的背影传来了一声悲凉的长叹;
“军长,我已是两次被迫活了下来,我金雕对天发誓,绝不会让第三次发生在我的身上,将军,保重!”
两眼满是泪光的金雕悄悄的离开了,留下伤心的蒋毅一个人在无人的幽静林间,好好的静一静。
不知过了多久,林边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垂丧的蒋毅听见声音,缓缓的抬起头,看着这个向自己跑来的女孩,却不知为何倏而想起了那个死在自己怀里的小姑娘,要是她没死,估计现在就和面前这个女孩一般大了吧。
小女孩蹲在蒋毅的面前,看着双目无神的蒋毅,奇怪的问道:“叔叔,你为什么哭啊,是因为没有甜甜的米糖吃吗?”
蒋毅浑浊的双眸闪着晶莹的泪花,强笑自语:“没有,叔叔是想弟兄们了,以后啊,叔叔就要找弟兄们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