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稍有些江湖阅历的人都听过这种毒药。若说毒性,并不算的话,她即使不听,心里也已经明白了。
“算算日子,他也该来找我了。”“我还真是想不出来,除了深爱对方,还有什么理由,值得他舍命相救。”“……‘七杀’不过是保险,他也是自己情愿服下的。”……
这些话,只需连起来听,她便能明白……
当日,他们流落孤岛,单凭温宿一人之力,怎么可能带着她平安回到东海。这其中的种种,如今再想,却显得残酷。
小小走到自己的床边,看着床上放着的行李,随即,下定了决心。
……
夜里,刚敲过三更,小小偷偷摸摸地房里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屏着呼吸。她出门,绕了一个弯,便到了一间客房的门口。
她看了看四周,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推了推门。门并没有关,她便顺势走了进去。
屋内没有点灯,但小小早已适应了这黑暗,径直走到了床边。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挑开了纱帐。
床上的人,正是温宿。
他静静躺着,双眸紧闭,眉头微皱,气息稍显浅促。
小小知道,他并不是睡着了,而是昏迷不醒才对。否则,她离得这么近,他又岂会没有防备?
不知道为什么,回忆就是不可自抑地纠缠在脑海。她终于又一次清楚地知道,即便他是杀害师父的帮凶,她也没有办法下手杀他。
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然后,伸手轻轻握上他的手腕。他的肌肤冰冷,脉搏急促,时断时续。
脑海中,响起了师父说过的话:中了这种毒,若不投降,就只能自尽了。
她松开了手,替他整了整被子。然后,从包裹中取出了两块令牌,放进他的手心。
做完一切,她又小心翼翼地退出了门外。她在门口略站片刻,随即,飞速下楼,走到院内,纵身上墙。她一个翻身,就出了酒楼,站在了大街上。
雨傍晚的时候就停了,天空中铺着一层薄云,月亮被蒙在云后,带了淡淡的月晕。
小小转身,看了看这间酒楼。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立场和坚持,也有自己的苦衷和无奈,到如今,谁欠了谁,谁负了谁,已经算不清了。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被无故地卷进了这场纷争之中,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凭她,如何能解决那纠缠的恩怨。相忘于江湖……也许,这才是她唯一的选择。
想到这里,她觉得无奈,却又轻松。她一甩头,迈了个大步,准备开溜。
突然,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听那阵势,是大队的人马。
小小深觉不妙,立刻缩到了墙角,蹲下躲好。
马蹄声惊起了小镇的住户,一时间,家家点灯,陆陆续续有人出门。小小惊讶地看着那些人,个个都是衣着整齐,似是和衣而睡。
这时,人马靠近,火把把周围照得如同白昼一般。那队人马约莫三四十人,一半是弓箭手。小小还来不及猜想,就见一个人闯入了眼帘。
那是个三十四五的女子,右手控缰,左手握弓,一身戎装,衬得她英气逼人,竟有着不输男子的威风。
廉盈?!
小小呆住了,她把头缩回去,不自觉地心跳加速,紧张万分。
“廉家办事,闲杂人等退开!”廉盈看了看周围看热闹的人,朗声道。说完,她吩咐属下,“客栈酒楼,驿馆教坊,一个都不许漏,给我搜!”
属下领命,在镇上散了开来。
酒楼中的伙计听到这般嘈杂,开了门,出来看究竟。住在酒楼内的人也纷纷被吵醒,走了出来。
廉盈皱着眉头,看着众人,满脸都是不悦。
“姑姑……”廉钊出门,看到面前的阵势,惊讶地开口。
廉盈听到这个声音,回了头,看到廉钊的时候,眉头依然紧皱。她抬头,看了看酒楼的招牌,冷声道:“你在这里……”
廉钊挤出人群,走上前去,开口:“姑姑,你怎么来了?”
廉盈说道,“既然是出外追缴东海流寇,就该全力以赴。驻兵镇外,孤身查探,这般轻率的举动,是廉家当家的所为么?”
廉钊听罢,走到马前,轻声开口:“姑姑,此镇不同寻常……”
廉盈不待他说完,便冷哼一声,道:“朝廷重兵,还压不住一个无名小镇么?你放心,我已经包围此镇,莫说是东海贼寇,就连一只飞鸟,都休想离开一步!”
廉钊立刻道:“姑姑,我已经查探过了,这镇上并无东海贼寇。这般大张旗鼓,惊扰乡邻,不太妥当吧……”
廉盈冷笑,“总比放走钦犯来得妥当。”
廉钊微惊,隐隐猜到了几分,便只得沉默。这时,忽听得有人怒喝一声:“大半夜,吵什么?!”
镇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江寂缓缓从酒楼里走出来,看着面前的人马,不屑道:“忠犬就是忠犬,半夜三更还会出来咬人,朝廷的俸禄看来不错啊。”
廉盈听到这话,显然不满,但却忍着不发作,她抱拳,道:“老人家,我无意冒犯乡里,只要抓到朝廷要犯,即刻退兵。”
“朝廷要犯?老子怎么不知道这儿有朝廷要犯?”江寂的口气狂妄无比。
廉盈伸出了手,身旁的家将会意,将一叠画像奉了上来。
她拿起那叠画像,道:“今晨有两辆马车进镇,车上共四女五男。这两辆马车历程两天,所经城镇、茶寮、饭馆、驿站均有目击之人。这是采取证言绘制的画像。经比对,其中确有朝廷要犯。老人家,此镇虽无人管辖,但也是天子脚下。还望各位乡亲遵守王法,交出钦犯。否则……”
江寂皱眉,等她的下半句。
“……窝藏钦犯,同罪论处!”廉盈的话语之间,气势十足,让人心惊。
小小更是惊恐不已。自从被忍者袭击之后,他们便换回了原来的装束。本以为没有什么大碍,没想到,廉家的行事竟是如此滴水不漏……
江寂笑了起来,“老子长那么大,什么都怕,就是不怕王法。今天,老子见识见识你们廉家的大义!”他说话间,看了廉钊一眼,略带嘲讽。
廉盈闻言,开口道:“好!统统拿下!”
“慢着!”廉钊开口,喝制了众人,“姑姑,我才是廉家的当家,要下令,也该由我来。”
廉盈看着他,突然笑了,“好,当家的。那就请您亲自捉拿那‘鬼师’后人,切莫手下留情。”
这句话说得不响,但每个人都清楚地听到了。
廉钊一惊,抬头看着廉盈,哑口无言。
廉盈的神色之中浸着一抹狠色,她挑了挑眉毛,朗声道:“家将听令,遵当家所言,全力捉拿要犯!若有反抗王法之人,统统拿下法办!”
家将不再犹豫,领命之后,兵器出鞘。
一时间,小镇内杀气腾腾,让人心惊。
小小却突然不再惊恐了……她站在墙角,看着廉钊。他说的话,她每一句都听得很清楚。那些话,和她的记忆重叠,竟是如此温润。
他曾经对她说:在我家人面前,一个字都不要提起……就这样一直骗下去也没关系……
而他,真的骗了。
叶璃说过的话,此刻想来,真实得不可思议。他真的在放过她,一次又一次……他早已为她破了自己的坚持和立场,可她竟然浑然不觉,自顾自地逃跑。
除了逃,她到底还做过什么?
天理何存啊!!!
她低头,含泪笑了起来。没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坚持,可是,她左小小没有……
她吸吸鼻子,一个大转身,走了出去。
“不用找了,我在这里!”
所有人都被这个声音震住了。
朦胧的月光氤氲着湿气,浮游在四周。小小走在这湿漉漉的月光下,表情里,带着一丝笑意。
廉盈看到她,眼神里的怒火清晰可见。
小小开口,道:“退兵吧,我跟你走。”
酒楼里的众人闻言,不满至极。
银枭上前,喝道:“丫头,你疯了?!”
小小却一伸手,制止了众人。“我自有分寸。”她的动作架势十足,语气威严,瞬间震住了场面。
廉盈思忖片刻,伸手一挥。家将收了兵器,准备退兵。
小小抬眸,看了看一旁的廉钊。
廉钊正看着她,神情复杂无比。
小小笑了起来。
说起来,所谓的坏人,就是想要的东西,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得到的吧……嗯……好像,是有这个说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