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经过两人一番争论后,崇祯当即冷静下来,亦初步认识到,的确是因自己当时的感情冲动,造成对袁崇焕的误导。但尔今木已成舟,欲退回重走亦难。毕竟“君无戏言”,何况又当着众阁臣的面。那可是些“官油子”,别看当场一副谗媚咀脸,极尽阿倪奉承能事;但内心中肯定在幸灾乐祸,欲看朕和袁崇焕的笑话;当今之计,只能审时度势,将希望寄托在袁崇焕能主动认识,在君前又当着众多同僚,随便表态的错误;若那样的话,朕便严厉训斥他几句,以便遮遮外人眼睛,同时给他本人和朕一个台阶下。
思虑到此的崇祯帝,当即期期艾艾道:“因近几日朝廷事的确太忙,无暇来看望爱妃,想不到爱妃进步凭快。不仅对政事常成竹在胸,且在军事上亦多有见解。不能不让朕刮目相看。爱妃所言很对,的确是因朕当时感情冲动,又反复追问,才误导了袁崇焕,在骑虎难下情势下,才做出了草率的表态。但因系在宫廷‘奏对’严肃场合,又当着众多阁臣的面,欲要更改亦难。
当今之计,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袁崇焕主动认错上;以给他本人和大家一个台阶下。
“如此甚好。”玉贵妃当即深表赞成道。“但愿崇祯朝的这匹军事上的‘黑马’,亦能审时度势。”
袁崇焕真能似玉贵妃所期望,审时度势,主动承认“在君王和同僚面前,‘五年边患可平,全辽可复’的草率表态错误吗?不。若果真那样学会圆滑的话,便不是他袁崇焕了。他压根是个宁折不弯的硬汉。
袁崇焕的一言不发,且梗着脖子一副等着挨刀的悲壮模样,让崇祯未免有点同情和好感。他突又忆起头晚同爱妃徐如玉间的对话,及他在对方面前的表态承诺。既想顾全朝廷面子,又要给彼此找个台阶下,对方一言不发,并不欲为曾经的草率表态辩解,那就要适当引导他。向深处细想想,他袁崇焕当时那样表态究竟图的什么?在当前形势下,朝廷上那么多文臣武将,谁都不愿出头去平辽他去了;且是主动要求的。谁都不敢说“五年时间边患可平,全辽可复”,他说了。他是要官,要奖赏,要名誉地位吗?显然都不是。
谁都清楚两军交战,难料生死,那可是刀尖上的游戏。他曾经主动请缨连胜金兵,立下赫赫战功,但却既没提职又没赏钱,反被调回闲置,且空落诸多非议;若换他人躲避尚来不及,还反而往前挤呢?也许,这仅是个男人的冲动。可冲动有错吗?在当今大明王朝,到处死气沉沉,有几个人还为国家江山社稷的千秋万代,舍生忘死,不计得失,产生过冲动之望?反之,争名于朝,趋利于市者却大有人在。
如此忠臣良将,即便犯一次草率表态错误,亦仍是功大于过。于是,崇祯决定原谅袁崇焕了。事到如今就不想原谅也不行了,形势早已骑虎难下。回看这满朝文武,大多数也就是纸上谈兵水平,别指望有谁肯出头去率兵打仗。朕今天若当真处罚了袁崇焕,不仅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且更重要一点是,再靠谁为吾大明领兵打仗,保家卫国?
但等了半天,袁崇焕却还是一声不吭。嗨,你这个愣头青,一点也不开化,没眼窍,即便朕当真要原谅你,你也要暗中积极配合,给朕个台阶下啊?为启发袁崇焕,崇祯突然“咳咳”的干咳两声,尔后再次故装威严道:“袁崇焕,汝可知罪?”
袁崇焕仰头梗着脖子,仍是一言不发,拒不认错。崇祯突又一震,瞬间吃惊地想道:“这袁崇焕如此强硬坚持,难道还在固执己见?仍以为五年可以平辽?若当真这样,是好事亦是坏事。真能五年平辽,可创下明金战争史上的奇迹;朕和天下臣民,真要为他袁大将军树碑立传。那相反呢?拖延时间也并不可怕,怕的是适得其反,明军倒被金军战败;那将有多少将士流血牺牲,更牵涉大明江山社稷安危。
“千万不能冒这个险!还是婉转动员其主动承认错误,并重新制定御敌方案为妥。”
于是崇祯帝又放缓口气劝道:“若无十分把握,现时修改迎敌方案还来得及------”
“不。大丈夫一言既出,怎能反悔?”袁崇焕终于发言了,但却是令崇祯和在场同僚,人众皆惊的回答道。“袁崇焕甘愿用生命赌这五年。皇上,微臣愿立军令状。”
没有退路了,这一次是袁崇焕自断退路。一时间崇祯好后悔,原虽知对方是个宁折不弯的硬汉子,没料还是油盐不进的“生红砖”。早知这样,当初真不该催着他表态。但尔今既然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就此布阵,后再采取补救措施。
“哈,哈!脾气禀性倒挺像朕。不枉朕将你视为心灵知己。”崇祯突兀哈哈大笑道。“大丈夫做事就应有破釜沉舟的决心。相信你没欺骗朕。至于‘军令状’一事嘛随后再说。”
袁崇焕离开崇祯之前,两人已心照不宣了。这是一场豪赌。袁崇焕把身家性命押上,崇祯作为一国之君,押的却是整个大明江山。或者双赢,要么双输,舍此没有第三种结果。
但是,做庄的是谁?不知道,反正不是他们俩人。庄家要很多年后才浮出水面,崇祯是看到了,袁崇焕却再没机会看到。但当时袁崇焕只想要一个结果:不管庄家是谁,反正他要赢,且必须赢。其实,他当时就很清楚,这是两个人的游戏,至于那个庄家是谁,无论输赢他都看不到了。有句佛家用语叫“视死如归”。对于那些生来贪生怕死的人,如当今革命队伍中的叛徒,当然不会理解,他们会说那些为理想而战而死的仁人志士,是傻瓜,是白痴。“好死不如赖活着”嘛!因袁崇焕那时博弈的对像,是当今皇上崇祯帝,而他真正输不起的对像是大明江山。
所以,,袁崇焕在临离开之前,向崇祯要了最后一个条件:临机专断权。
“臣知道,皇上是位高瞻远瞩,出手大方的圣明天子。既然已将类似兵部尚书、右都御史、督师蓟辽兼督登莱天津军务等,如此多弥足珍贵的官帽子都赐给臣了,当然不会在乎再多给臣一份‘临机专断权’。”袁崇焕已像个“心灵知己”那样,向他的朋友兼上司、当今皇上调侃似地要求道。“臣可不想再做杨镐、熊廷弼、袁应泰、孙承宗等的第二。”
“既然要赌,就得给我一个自由的身子,我可不跳戴镣铐的舞蹈。”他当时便想道。“无论胜败结局如何,都要求得心理平衡,不留遗憾。”
“这不成问题。古今原本就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沿习嘛。”崇祯的确出手大方,当即便毫不迟疑的“买一送一”道。“五年之内,朕保证在朝廷上,所有关于袁爱卿的任何谗言诽谤,于朕而言都如小风过耳。杨镐、孙承宗等的悲剧绝不会在你身上重演。”
得到皇上的郑重承诺,袁崇焕一脸凝重的大步走去,因为宁远那边兵变的双方,还立等他这新驻军首脑去处理矛盾呢!
“袁大将军且慢。”司礼监秉笔太监安晓元,从身后追上来道。“皇上口谕:明日上午寅时,皇上要亲帅文武百官在皇宫前,金水桥边,给大将军官兵送行呢。”
送行的礼仪在次天上午按时举行。的确隆重得体。皇宫前金水桥上,一匹披红戴花的高头大马昂首挺立,牵马的是,亦披红戴花的钦差大臣、兵部侍郎杨召忠。崇祯帝则亲帅文武百官站在皇宫前午门城楼下。
“大明朝廷文武百官,欢送‘兵部尚书,右都御督师蓟辽兼督登莱天津军务,大将军袁崇焕,开赴辽边前线仪式现在开始。”司礼监秉笔太监,执拂手大声宣布道。“鸣礼炮。”
于是,当即礼炮轰鸣。“大明崇祯皇上偕文武百官,亲送袁崇焕大将军缒蹬上马!”安晓元又朗声喊道。此刻,便只见全副武装、披红戴花的袁崇焕,被崇祯帝携手送至金水桥上驻足待发的马旁。袁崇焕返转身向崇祯行三拜九叩辞行大礼。崇祯叫“平身”后,看着袁崇焕缒蹬上马。尔后在热烈的“将军令”打击乐声中,袁崇焕拍马狂奔而去-----
收到袁崇焕“兵变已经平息,毕自肃业已救出,目前安然无恙”的奏报时,崇祯帝正宣召兵户二部主官在乾清宫“奏对”,共议统筹下步军费兵饷问题。一家财政收支分配主管,一家财政开支大户;在对待库银开支分配上,意见历来相左,想法从不统一。往往会为分配数额问题,争得面红耳赤,若非当着皇上的面,相互对骂甚至大打出手都有可能。虽明知有这矛盾发生,却又不能回避。既往曾有阁臣建议,为防他们见面就吵,各自强调己理;何不将面对面改为背靠背?于是当即一试,矛盾暴露反更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