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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夫妇原本已心灰意冷,没想到年愈四旬却收养个,既有志气又聪明睿智的义子;虽说现时因逃难失去了教书育人机会,却把平生志向和学问,全部倾注在小崇焕身上。
崇焕记得很清,在当时那全家四口人,卷缩在一处湿潮无光的小窝棚中,过着吃上顿愁下顿的逃难生活。但私塾先生的养父母,却还不仅确保他吃饱穿暖,还保他不误读书求学问。有时当他实在心疼年迈的养母和义兄,在寒冷和炎热天气里,出外讨生活,便想一起去帮个忙,却不仅当即被养父喝止,亦被母兄婉辞。
就在这既艰难却充满暖意亲情的环境中,他熬过了十年寒窗,不仅从养父哪儿学得一手好文章,且修练得满腹治国安邦的治世思想,创新“策论”。正如一位文章大家曾言,“你若真有学问,那是任何忌贤妒能者都难阻挡得住的。”果真如其所言,出身贫寒的袁崇焕,虽从无钱送礼,但从乡县京城,一路考去,次次稳拿头名,当真不仅地方官再挡不住,且还想用他为本地争光扬名,并尽力向上推崇呢!等到朝试三榜公布,袁崇焕果然高中三甲七名,进士及第,随即一道圣旨,擢为邵武知县。
初赴官任的袁崇焕,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如何享受荣华富贵,而是如何回报养父母及其义兄的养育恩惠。
于是,便于县衙内专门修建小院,欲接二老颐养天年;但遗憾的是,由于二老长期在逃难中奔簸,积劳成疾,未等被接进县城,便赫然撒手西去,给养子留下终生愧疚遗憾------
随于天启六年,袁崇焕在辽边,得遇他人生中第二位贵人驻军主帅徐迟将军,对他非常欣赏器重;尤当徐家父子为筹夏季防疫药品,而暂时离岗,他却能独当一面,连胜金军努尔哈赤皇太极父子两帅后,徐帅对其更加高看重用,随将其晋升为副帅。他将此视作知遇之恩。原想在徐帅麾下再多立些战功,既能报效朝廷,亦报徐帅知遇之恩,没料对方年老体衰,先奉调兵部尚书,极快又告老归隐;再次给他留下遗憾。
原本己受权奸陷害,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正当壮年愿为朝廷出力的自己,突兀调京闲置。心想今生就此画上句号,再无其他希翼,没料绝处逢生,崇祯新皇还未忘掉自己,且还破格将其视为心灵知己,不仅特召宫内促膝谈心,共商平辽大计,却还立即颁旨授于兵部尚书,右都御史督师,同兼蓟辽督登津军务。可以说直到此时,算是将整个辽东军务全交他袁崇焕掌管。这是多么高的待遇,多么大的信任!
当然,刚初领谕旨那一刻,袁崇焕一颗心未免忐忑不安;亦曾犹豫彷徨。因这毕竟军国大事,动辄牵涉万马千军,如火如荼战争,一将失策疏忽,将会有多少人流血牺牲?甚至牵涉国家安危。岂能视同儿戏?自己一芥文进士,毕竟初出茅庐;即便也曾辽边连胜金军,亦仅一战一役;若要驾驭整个战争,自己有否如此大的驾驭运筹能力?但现今已处骑虎难下态势。俗讲“君无戏言”。既然任职谕旨已颁,再要更改亦难。何况自己先已表态,为报皇上信任,决心万死不辞;尔今若再繁“软蛋”岂非贻笑大方?更难面对如此信任自己的皇上------
思虑至此的袁崇焕,一种男人被信任的自尊和豪情油然而生。他先没说话,却毅然决然地伸出五个手指头------嗨,这是“军神”奇特的手指啊,一根根长得是那么的有风骨。意思自然表达的是五年。
“五年。”袁崇焕激动地满面潮红,却疯了似地道。“皇上给臣五年时间,外患可平,全辽可复。”
听袁崇焕说完这话,似乎整个大明朝突然停止了呼吸。紧接着,站立一旁离袁崇焕最近的内阁诸臣韩程、钱龙锡、李标等,,长期浸淫官场,早变成老油条活泥鳅的官员,纷纷向崇祯帝贺喜道:“啊!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今又得一撑国栋梁。天佑吾大明,边境平安,中兴有望。”
崇祯当然亦很高兴,当着众阁臣面,得意之色,甚至露骨地对袁崇焕亲昵之情溢于言表。
“嗨,古人讲‘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当年先帝曾向朕炫耀,说他在朝中有个‘心灵知己’;但却是个大权奸。”崇祯离座近前,拍着袁崇焕的肩头道。“告诉尔等,朕今日也有个心灵知己,就是朕身边这位曾在辽边前线,神出鬼没,威震番金,先战死金帅努尔哈赤,后连败他继帅皇太极,让敌兵闻名丧胆,恭称为‘黑马’的袁崇焕大将军。即将赴任的兵部尚书,右都御史督师,兼蓟辽督登津军总兵!”
经过同僚们的这一吹捧;尤其崇祯帝一番殊表亲昵的“知己”之赞,袁崇焕倏乎间便当真有了英雄的感觉;更理所当然地接受同僚们的祝贺。但是,就在举朝皆欢庆祝福的同时,有个站稍远处的兵部同僚,却悄悄皱起了眉头。他就是兵科给事中许誉卿。亦就在离开乾清宫,返回各自官衙或居处的路上,几位兵部同僚,边走边交谈着刚才在乾清宫“见习”的心得和感受。
“同僚们,刚才在乾清宫‘见习’,吾等可是大开眼界!”官员甲有点妒忌地道。“咱们这位向来态度严肃,极少赞人的冷面皇上,今日难得一现菩萨面容。”
“嗨,难得赞人?难见皇上菩萨面孔?”官员乙斜瞟官员甲一眼道。“那是你我没立那让他老值得称赞的功劳,未俱备让他老依赖的超常能力。你若能带兵赴关外横扫金营,并站在关门上为大明扛东北风的话,再回头看看,亦保证皇上会将你当作宝贝,视为栋梁。”
“杨兄,您这说的不是抬杠话吗?”官员甲摇摇头道。“俺要有那能力功劳,也早去那部司当头头了,还用着兵部行走,一直干这伺侯人的活路?”
“您还别说,仅从今日对袁兵部这件事上,足见当今皇上是位识才爱才的有道明君。”落后走几步的兵部侍郎杨召忠,此时亦颇有所感触道。“一个国家能出个既识才爱才,又能大胆正确使用人才的皇上,的确是国家社稷之幸,臣民百姓之福矣!”
“下官亦与侍郎大人颇有同感:国君能识才爱才且能正确使用人才,的确是国家和臣民幸事。”同杨召忠并肩走着的,兵科给事中许誉卿沉思着道。“但下官以为,凡事都要讲个‘度’,若超出了这个‘度’,便会给人以‘作秀和不真实’的感觉。要不《成语》典上,咋收个‘刘备摔孩子收买人心’的歇后语呢?
“再说哩,以下官不揣直露:君上识才爱才用才,虽是应该的;但做为人臣,虽应具‘天生吾才必有用’的自信,但亦应有‘自知之明’的胸怀,不能‘自不量力’不是?杨大人,您一向遇事颇具洞察力,发未发现,今日乾清宫内,皇上同袁尚书君臣‘奏对’内中的端倪?”
“嘿,嘿!我说许老弟,俺看到您当场皱眉,便知持有不同见解的意思。讲内心话,愚兄之所以愿交您这朋友,看重的就是您这爽快耿直脾气。这在现今社会的确难能可贵。”杨召忠点头诡秘一笑道。“但人们喜的是戴高帽,那怕是别有用心,恶意奉承;你看今日宫中见习,内阁中那几个老猴尿,清知对君臣‘奏对’过于亲密看不惯,却还当面奉承。而人们往往恶见直言相谏,当面挑刺。所以从策略起见,老弟嗣后对人对事,还是须尽量避其锋芒,言语婉转才好。比如,对咱这位尚书大人,虽彼此关系交厚,当有担负;但也不应太直露尖刻,以免产生反感误会。”
“谨听仁兄教诲,愚弟嗣后会在这方面注意的。”许誉卿心悦诚服道。“即便向尚书大人建议,亦会曲折婉委。以不挫伤对方自尊,不打击其积极性为起码标准。您说对吧扬兄?”
“许大人能如此考虑,下官就放心了。”杨召忠点头认可道。“虽说古圣人曾言‘衷言逆耳利于行’;但在现实社会生活中,大众人群,可以说上至天子皇上,下到黎民百姓,又有几个不善听阿倪奉承,而讨厌逆耳衷言哩?”
在兵部供事多年,他清楚本官衙没有外行;也许有人在战略战术尚欠一筹,不长于带兵打仗,但却独具观察分析能力。许誉卿就是这样的人。作为大明的兵科给事中,许誉卿太知道?本朝的军队军事实力啦。印象中在万历末年萨尔浒战役,明军一败涂地之后,大明与后金的军事力量对比,已发生了根本性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