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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尔等不是怕抓了人没有证据吗?”崇祯哂笑一声道。“眼前这些红本本的奏章,就是推不翻的铁证。照这本上的人名,有一个抓一个。保证一抓一个准。”谁知崇祯帝话刚落音,只听近前“噗嗵”一声,似有人倒地的声音?不错,正是刚才还正襟危坐的吏部尚书王永光,马上匍匐在地叩头如捣蒜道:“臣,王永光,罪该万死!”
“啊?你这是------”崇祯帝心内明白,想笑未笑却假装糊涂问道,“哪到底什么罪呀?呵,还‘万死’来着?”
但是,仍匍匐在地的王永光,偷眼看着黄包袱,咀巴干动了半天,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你是说这个是你写的吧?”崇祯帝于包袱中拨拉半天,终于拿出一本,伸到王永光眼前问道。又颇带讥讽地:“嗯,是汝那一笔不错的楷书,可以拿去参加书法竞赛,可惜用错地方了。”
王永光羞愧地点点头,一时间汗如雨下,再次叩头如捣蒜道:“臣糊涂------”
“哼,什么糊涂?朕看汝清醒得很!”崇祯帝悲愤地用手一指旁边坐的,和仍跪地上的韩程、王永光等人怒喝道。“你们都清醒得很!机关算尽,明哲保身;拿吾大明朝社稷的安危来做交易。如此下去,这紫禁城不哗啦啦倒下来之前,你们是否以为,这天永远不会塌?!”
“皇上息怒!”韩程等人亦当即跪下祈求道。“唉,想吾大明王朝,尔今竟蛀虫遍地------”崇祯愤激得及乎眼泪都涌出道。“原想尔等总还清白吧?没料------”
“皇上明鉴!”韩程等急辩解道。“臣等确实清白!”
“哪为啥朕给交办的事这么推诿?”崇祯严厉质问道。“却还‘王顾左右而言他’言不由衷?”
“臣等确有苦衷------”韩程嗫嚅道,却欲言又止。“是------”
“有什么苦衷不妨如实奏报。”崇祯放缓口气问道。“若瞒来瞒去其罪更大。”
“皇上若能宽恕臣等直言奏禀,臣等才敢坦露心迹。”韩程再叩首要求道。“臣等也是迫不得已------”
“朕向汝等表态:只要心怀善意,朕定严守当初登基时承诺,保证对臣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崇祯重申当初承诺道。“卿等只要对朝廷满怀忠心,有啥心事直讲无妨,朕不怪罪。”
“万岁,情况是这样。”韩程欲如实介绍,转脸一看王永光,又改主意道:“还是让王尚书自己奏报吧。”
“是你有啥苦衷?”崇祯又直视着王永光问道。“那就如实说说吧。”
“臣那时也是万般无奈,魏逆政治高压------”王永光嗫嚅道。“还怨臣骨头不硬------”
“嗬!这么说你就是魏党了?”崇祯故作惊讶道。“真想不到啊。揪魏党,揪魏党,怪不得老是隔靴挠痒,只听雷声响,不见雨下来。原来船在这弯着呢。”
“不是,皇上。臣可对天明誓:绝没有庇护魏党的意思。”王永光再次叩头如捣蒜地,极力为自己辩解道。“臣承认,前几天查‘魏党大名单’不够用心卖劲,是有私心;是怕皇上‘清魏党扩大化’。实际上,在当时魏逆政治高压下,有不少像臣一样,胆小怕事人,迫不得已,上过对先帝,实际上是对魏忠贤表忠心的奏疏;但从内心深处,却对魏逆深恶痛绝,且从未做过对朝廷不忠,挫伤同僚臣民的事情。臣斗胆建言:若皇上再增颁一道诏书,明确真假魏党界线,号召在魏党专权时期,迫于政治压力,向魏逆被动表过忠心的臣民,只要没实际劣迹,又能挺身而出揭发魏党,就可既往不咎。臣想,这‘三清三查’便会顺利开展起来。”
“嗯,听你说来似乎有些道理。”崇祯沉思着道。“许是前段朕因清魏党心急,没顾及划清真假魏党界限,故而挫伤了一部份像卿一样,被迫向魏逆表过忠心,实际上‘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臣民,揭批魏党的积极性。你的建议朕会考虑。朕了解你的情况,大可放下包袱,轻装上阵。起来吧,偌大年纪了,跪久了会吃不消的。”
“是。臣谨遵圣教。”王永光再次叩头后欲站起道。但因的确跪久了,欲站起来差点晕倒,韩程钱龙锡慌忙一左一右将其扶起。
前事三天后某日上午早朝,皇宫太极殿内的气氛,似乎同往常大不一样,总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每个人都在翘首以待做着猜测观望:今日朝廷上定会有点什么事情发生?魏客及魏党重要骨干,崔呈秀、侯国兴、田尔耕、李养德、潘汝桢等付诛后,会否又有一批次等魏党骨干,身陷囹圄或人头落地?自多日前那次早朝,皇上颁旨欲在全国范围内,“深入开展一次,对魏党残余及思想流毒影响,进行‘三查三清’活动”,及组织内阁吏部韩程钱龙锡李标王永光等为“专案组”,限时拿出“魏党大名单”后的这些日子里,不少人都心怀忐忑躁动不安,期盼着这一天,既然不可回避,终究要发生的事,那就不如早点来吧!也可早来早了早安宁。
当然,“人上一百,各样各色”。在翘首以待期盼早揭“宝盒”以求心安的臣僚中,亦可大体分三种情况三部份人。首当其冲自然是此次“三查三清”的主要对像,原魏党中次等骨干及普通成员。这部份人的思想心理,也是极为复杂的。先说原本亦应列入骨干层面的某些人,如宁国公魏良卿,虽亦在前朝处理“党争”中,给魏忠贤暗中贡献过东林党重臣的“黑材料”,在整同僚中立过“功”,从而受到魏逆嘉奖,被接纳“光荣入党”;但因他原本在朝没有实职,是靠享受世袭爵位俸禄的寓公;故当“三查三清”暴风即将袭来,他一恃功臣之后,别人莫奈吾何,二恃本人行事一向低调,即做坏事亦极少人知。因而心存侥幸,以期蒙混过关。你看他现时站在臣僚中,仍似事不关己那样。
而那些往日在魏逆独霸朝纲时,为谋私利,积极主动趋附者,如魏忠贤数年来,精心培植安插在六部三司主官岗位,首次“倒魏”活动的漏网之鱼,孙杰、杨梦衮、郭允厚、张我续、王绍徽、薛贞等,原本亦想提前告退,免受祸灾,但皇上不允;此后便惶惶然不可终日,连夜间睡觉做梦都多次被拘下狱,遭受严刑拷打,后不知魂归何处?每次惊醒,总是大汗淋漓。现终于盼到这一天,该来的终于来了,反倒心安神静。你看尔等在朝堂群臣中,根本看不出谁个即将大祸临头的样子。
而人群中明显躁动不安的,反倒是早期因不同原因,被逼上贼船的普通魏党成员,因不知水深浅,故既内心忐忑后悔不跌,又满怀委屈;故立于人群中,不时左顾右盼,想探个底细却又不敢。可既怕又盼早揭“宝盒”。也许在今日朝堂上,情绪高涨,充满希望的最属那些,曾被魏客称之为“东林余孽”的、都察院御史或翰林院侍讲们。这些知识分子,杨所修、吴焕、言官甲乙丙,及倪元璐等,原本政治敏感,洞察力强;嗣前因无朝廷实职,所以在前处理“党争”运动中,虽亦受刺激“轻伤”却未致命;但出于高度政治责任感和好奇心,自皇上颁过“三查三清”谕旨后,早就盼着正式公布“魏党大名单”了。
所以,一早来至朝堂便开始跃跃欲试。当然,身为普通官员身份,又一直站“中间立场者”,在文武百官中仍占多数。俗话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管你谁做皇上,谁为将相,只要你发给俺俸禄粮饷,俺就为你当差办事。但这些人之心情亦同样急,正像看场不感兴趣的戏,或因本不会喝酒,却被强拉进一场宴席,更盼着早开始早结束,好早下朝回去办自己感兴趣的事。
于是,在群臣急切盼望翘首以待中,终于看到今日这场好戏的主角崇祯帝正式登场亮相了。但既没有“三出头”做序,亦无开场白垫场。当皇上近侍小兴子,主持早朝一应礼仪进行完毕,便在崇祯眼神示意下,司礼监秉笔太监安晓元,当即走至御座前,面向站立的文武百官,展开一道圣旨,开始朗声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魏客多年霸权,祸乱朝纲不浅;今虽首恶已除,重要骨干亦铲;但其余党犹在,流毒影响亦然;为吾顺利中兴,清查事在必行;余众虽俱有恶,中毒程度不同;理应区别对待,惩首恕次放轻。望众魏党成员,各自选准路程。钦此。大明崇祯二年某月。”
安总管宣罢谕旨后,在有百多名早朝官员在场的,偌大太极殿内,一时间竟出奇的默然寂静,似乎都能听得到彼此呼吸喘气声。臣工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均未著一声,但都心知肚明:年轻的崇祯帝真高明,这是要靠政策的力量,分化瓦解魏党残余势力啦;相信此道谕旨颁布之后,原本坚如磐石,‘只要吾党人心不散,东山再起指日可待’的魏逆予言,倾刻便要破产。
于是崇祯帝又轻咳一声,得到暗示的刑部尚书乔允升,当即走至队前,威严地宣布道:“臣工们,遵照皇上有关对魏党成员,实施‘三查三清’的谕旨,我组从本月11日开始,到21日止,前后历时十天,在广泛接受臣民揭发举报,及查阅大量人事档案卷宗基础上,终于在皇上限定时间内,将一份相对准确的‘魏党大名单’筛选了出来。据统计共查出一等,次等,又次等魏党成员二百五十八人。现具体名单及当事人概况,遵照吾皇旨意,已作一级机密在吏部存档。何故名单不予公布?是因吾皇深信:曾上魏客贼船的臣工,在大势面前,定会幡然醒悟,选准自己该走的道路。同时在这里,也奉劝哪些既往曾紧跟魏客,做尽坏事的某些魏党骨干,莫存侥幸心理,企图蒙混过关。何去何从望尔等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