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真是皇帝生辰保佑,这汴京城自天宁节后一直风平浪静,时间也直溜溜的到了十一月二十二日,也就是传统冬至时节。这是一年中极重要的日子,即使贫者,亦要新衣备食,享祀先祖,官方也会适时的开放关扑,供民人娱乐,犹如年节。
皇室对此就更为注重了,作为一国之君的皇帝早一天就被安排进了太庙,三更时奉神主出庙,穿的一身红袍,戴通天冠,仪仗车要请他写九体对联,这事儿倒也有趣,蔡京本就是书法大家,居然还特意请他这小辈去写应节对联,他想着是蔡京有事,所以就随他们去了,哪知一进门就发现形势有些严峻。
锣鼓喧天也就罢了,居然还高朋满座。
“仲耕坐大娘这边,别生分了~~~”
“呃……”
由于蔡京托病不出,所以宴席就是主妇徐氏主持,这位年逾五旬的老妇人在各方面打点都很得体,唯一让他不适的大概就是这老妇总把他和那蔡家千金放一块讲,话题也时不时引到婚嫁上,这一来二去的,他自然是看出意思了,不过哪怕是有所准备了,但还是被老妇的杀手锏震到。
“来来来,仲耕啊,这是大娘给你纳的鞋子,今儿冬至,怎么也得图个吉利……还有薇儿。”
不用想也知道了,鸳鸯鞋一双,虽说冬至有给侄甥晚辈纳鞋的风俗,但在此时此刻明显是别有用意了。苏进脸皮老,哈哈两声笑就糊弄过去了,但旁边姑娘可不比他。
“大娘可是误会了,我与苏郎君只是……君子之交,可没有您那番意思。”她其实想说点头之交,但想想还是客气些为好,只是在这件事上,她这大娘好像已经笃定了,呵呵的只是推说以后。
这一幕幕的画面都被旁边的蔡氏子弟瞧在眼里,那是一个个的窝火,蔡薇是他们蔡氏族里难得的聪慧女子,便是比那李家千金也不遑多让,岂能便宜了一个商贩,况且这人还和李家那千金瓜葛不断,想想就更让人气忿。他们异样的眼神很快就被苏进察觉到了,苏进看他们一眼。也是无奈又好笑,为了不闹出什么幺子,所以宴后就把事儿和蔡京摊了。
……
“真不考虑?”
“私事较杂。无心它顾。”
蔡京的燕居小院里,奴从女婢都退到外廊道口伺候,与那棵老槐树保持一段主仆该有的距离,那里,一老一少正在弈棋,桌上煮着饼茶,此时有热气冒出来。像是空中飘的白绫。
收子时,蔡京抬头问了这么句,在得到苏进的回答。却是很平淡的点点头,便把话题引向了另一处,“今日拿致仕一事做了试探,结果驳回。看来上面也是忍得差不多了。所以如果没有别的问题,那就及早动手,台谏那边可是早就准备妥当了,现在就看你和苏轼那些老臣怎么筹措了。”
苏进听着,手里捏着的那枚白子不停地磨砂,没有立即回话,等着身后一阵冷飕飕的北风刮来时,他才停下悠闲。
“三天后。”
这时。忽然一团白沫落在了棋秤上,就像是他落下的子。
远处也跟上惊讶的人声。
“下雪了、下雪了!都过来看!”
……
……
此时宣德门楼上的风景与底下御街一般喧闹。歌舞笙箫,美姬艳舞,席上是后宫宗室,个个金玉锦服饰身,走起来玉佩鸾鸣,几个宗室子弟会扒着门楼雉堞看烟火,这些开在城门楼上的烟火就像是打在他们头话,忽然见到苏符从外头进来,赶忙施礼,但被苏符硬生生的阻了,示意她们安静。
“李家娘子呢?”
“李家娘子一直坐台明那儿,奴婢们不好打搅。”
顺着女婢的指引方向望去,果是看到李清照背倚着廊柱坐在楣凳上,她眼睛望出去的是院墙外头,那里是苏府后门的小巷,经常有顽童小子打闹,忽然,有一枚果子飞进来,骨碌碌地滚到她脚边。
李清照拾了起来,端详了会儿后走下台阶,在路边的花圃地里将这枚果子种了进去,拍拍手上的泥土。
“李家娘子怎得一人在这儿?”
李清照回头看去,见着是苏家那四少爷从台阶上下来,有些疑惑,但还是好生回了,“妾身微感不适,便不去前堂打搅了。”
苏符神色一黯,他一直在后头看着李清照将这枚果子种进土里,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看清楚了对方手里的那枚果子,或许对方只是随意之举,但在他眼里,却怎么看都是充满了深远的情意,正欲开口间,头上忽然荡起了雪花,轻飘飘的,落在桠枝泥土上,也落在对面乌黑的发髻上,像是别上去的梅花簪子,异常的美丽。
“李家娘子既是身体欠佳,不若让符送你回府。”
李清照看着他。眸子眨了眨,有些不明所以,但对方如此热枕。也就不好拒绝了,点点头,“那我与姨娘说声,免得让她担心了。”
两人随即一道从北边门洞出去,边走边交谈着话,远远看去,确实极为匹配的模样。后头摸过来的王素卿和石氏相视颔首,满脸笑意,她们并没有听见谈话的具体内容。只是看着两人相处友善,心中就极为欣慰了。
王素卿道,“姐姐若是有意,不妨两家找个日子把事说了。既然大家都不是外人。也不用那般客套。”
石氏看她一眼,忍不住揶揄道,“瞧你这模样,又不是嫁不出女儿,急的什么?”
王素卿被她笑的有些心虚,尴尬的回了句玩笑,其实心中又何尝不是苦涩。
……
……
苏轼书房内,是安静到肃杀的场面。与外头的酒宴曲乐声相去甚远,直到有几件文牍送进来后才打开了话匣子。整个房间就像是点开了火药引子般喧腾。
“此次可真是天要亡他曾布,我等扬眉之时指日可待。”晁补之捏着手上这些文牍哈哈大笑,“这两天我就与台谏几个老东西联系,此次必当旗开得胜!”
“想他曾布处心积虑的谋这首辅之位,如今却在这沟里翻船,真是自作孽。”
“苏师此法真乃上举,门生唯有叹服。”
所有人都是在那儿大唱赞歌,就是平时稳重的李格非也是喜上眉头,“原本还想着我元祐一众反戈无望,即便是有机遇,怕也是三五年之后,可没想到才两月功夫就有了这等大好机会,苏师……”他看向案首的苏轼时,却发现苏轼皱着眉头在整理这些文牍,顿时不解道。
“苏师怎得未显愉悦,难不成其中有诈?”
他这一说,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确实苏轼的神色凝重,与他们全然不同。
苏轼放下了这些东西,眉头深皱:“事出反常必有妖,尔等不觉得事情来的太过蹊跷?”
他这一说,底下也是立马从大喜中醒来,陈师道喃喃道,“苏师如此说来,我倒是想到,市坊传言这曾布与陈祐甫关系不睦,平时也素少来往,去年曾布升入执政后就未有提拔他陈家,怎得今日来得如此突然,难不成是要安插心腹?”他又立马摇头,“可此时做来未免太过心急,不像是曾布行事风格。”
晁补之却将他们推翻,“我看是你们多虑了,他曾布如今一朝显贵,无人钳制,性情自不可与往日相比。”
这想法也算站得住脚,人一旦达到某个高度,心气想法确实会有极大的变化,只是这解释依旧无法让苏轼心安,他不由的想到苏进,那个对他恭敬有礼的商家子弟。
难道……
现在他才意识到对方的目的,这商家小子为什么要摒弃正当权的一国首相,反过来去助他们这些落魄的老儒生,这太难解释了,若之前还可以为是他看在李清照的面上话,那如今一如既往的支持却让他不得不怀疑了。
正犹豫间,旁边问。
“苏师,那我们行不行动?还是再看看风头?”
“不行。”苏轼果断的否决掉这个念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即便是内有疑点,但如今曾布是我等大患,若不趁此机会打击,今后必将后患无穷。”
他话是这么说,但心中那股不安反倒是更为强烈了。
但愿不会有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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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五日,冬至节过去的第三天,相国寺的铜钟再次震响,拉开了汴京城新的一天。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随着大庆殿前内官的这声肥诺,底下那数百臣官立即骚动起来,最终台谏言官吴材执笏出列。
“左司谏吴材有本启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