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毁汝万里长城!”
一连说了三遍,田丰稳稳地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安定六年198年四月初八的上午,出生冀州的一代智者,掌控青州实际权柄的重臣,张狂的巨鹿老乡,田丰田元皓,在青州州牧府的一间客室中从容饮鸩自尽,享年四十有七。
田丰的死讯一传开,整个青州立刻陷入了一片死寂当中。
本就因为高层动荡而无心办公的州郡小吏们,只顾得暗中揣测高层的这次巨变,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以至于一封标注为紧急军情的信函,放在县寺的公文台上好几天,都没有人去理会。而等有人终于注意到这封紧急军情的时候,来自北疆的机动骑兵,已经围住了临淄城的一角。青州官吏们这时候才得到张狂军大举入侵的消息,显得未免已经太迟了。
“那张狂,难道真的能够洞察天机吗?”
田丰一死,张狂的骑兵就利用这个天赐良机,杀到临淄城下。如此事实,让本来就对张狂心怀忌惮的袁谭,彻底相信张狂会神机妙算。要不然,他怎么能每一次都在最好的时机里,用最省力的方法,让他的对手陷入最糟糕的局面?
对于主公袁谭的疑问,郭图也无法回答。他平日里自恃与田丰的能力不相上下,可是到得这等关键时刻,郭图却觉得,如果田丰还在的话,他一定能提出一个拯救局势的方法。
就在君臣两人开始新一轮的沉默相对之际,一个侍从慌慌张张的从室外跑进来,大声喊道:
“主公,大……大事不好!北贼进城了!”
“什么!”
“什么……”
听到这个大大出乎意料的消息,袁谭从榻上一跃而起,两眼瞪得大大的。而郭图却犹如泄了气的皮球,不由自主的就向着地上瘫去。
“是谁!是谁将北贼放进来的!”
袁谭可不相信,全是由骑兵组成的张狂前锋。能够如此轻松的就攻下临淄高高的城墙。他们若是能够如此轻易的进城,显然只能有一个可能。那就是:
——有内应开城,放他们进来的!
不过,关于这一点。那随从就无法回答了。他压根儿不知道具体情况到底如何。
当袁谭和郭图还在推测城陷落的原因,与此同时,郭汜正大声呵斥着部下的骑兵,要求他们快速的通过城门,进城抢占各处交通要道,以免敌人见势不妙,悄悄溜走了。若是那样,攻克临淄的功劳,可就要缩水不少了。
“快!给老子再快些!哪个兄弟抓住了袁谭那小子,主公肯定不会吝惜重赏的!”
在张狂手下呆了几年。郭汜已经不再是原来那副披头散发的习惯模样了。他身穿精心打造的明光铠,一副大将的气派,丝毫看不出原来沾染上的胡人风俗。
投靠到张狂麾下之后,郭汜倒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在张狂的特别介绍下,郭汜荣幸的娶了巨鹿张氏的族女。也就是张狂的堂妹为妻,如今也算是半个张氏的嫡系大将。
而且相比起同在凉州军的老伙计李傕,郭汜这等缺少宗族拖累的光杆将领,显然也能够更快的融合到张狂的军事系统里去。
不过,这次郭汜能够在兵临临淄城下以后,迅速打开城门进入,功劳倒不都是是他自己的。在他身后的那个看似文弱。面貌还有些丑陋的年轻人,才是这一切事件发生的幕后指使者。
这个面貌不佳的年轻人,便是张狂近年来大力提拔起来的州牧府新贵之一,颍川大族郭氏的旁支子弟:郭嘉,字奉孝的那位。
如今郭嘉的官位,依然是当年张狂安排的军师祭酒。但是他的官位俸禄。却从二百石,一路加到了六百石。若是下一步在青州攻略当中表现出色,郭嘉毫不怀疑,张狂会直接给他加到千石的俸禄。
当然在郭嘉眼里,区区千石百石俸禄。都是小意思。以郭嘉狷狂的性子,他常常能够在支取俸禄后的三天当中,将一个月的俸禄统统花光,然后回到张狂的州牧府去蹭一个月的饭。
甚至还有,哪怕张狂特地为他在张氏宗族中找了一房妻室,郭嘉这个花间浪子,也依然没有停止出入某些花街柳巷。而这更是郭嘉让他人诟病不已的一点。
郭嘉的浪荡行为,显然不会讨同僚们的喜。州牧府的长史郭缊,便多次上疏弹劾郭嘉这个同姓。就连远在并州为张狂主持西域攻略的军师程昱,也在信中劝过张狂罢斥郭嘉这等有碍官品的家伙。其他州郡官吏,多目郭嘉为州牧身边的幸臣,觉得张狂看人,居然也会有出错的时候。
只是,深知郭嘉本领的张狂,却又怎么会因为他身上的这些小毛病,就将一位精通谍战用谋的高手给免职呢?
张狂不但坚定的力挺郭嘉,他甚至顶着众人的劝谏,给了郭嘉一项权力,允许郭嘉每月支付三万钱的“胭脂费”,免得这位手下老是拖欠应该支付给别人的夜宿钱。
遇到张狂这样信任他的主公,郭嘉当然是感激涕零,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而张狂倒也没有在郭嘉身上看走眼。
不知是不是由于在花街柳巷中练出来的眼力,这个喜欢混迹花丛的浪子,在对人心的把握上,堪称一绝。就如此次出兵南下的时机,正是在郭嘉的强烈要求下,才比一开始推迟了十五日。
若是按照原定的计划,袁谭在得到冀州大举南下的消息以后,肯定不会敢在这等关键时期拿下田丰。田丰若无事,必定可以从容指挥青州军,全力应对北军南下。有田丰的指挥,张狂军就算初期能够凭借内应和马速拿下几个县城,但一定不能顺利渡过黄河——要知道,在黄河边有一支田丰信任的部队,时刻警惕着张狂大军的南渡。当田丰一下狱,黄河戒备军就自行解散了!
而当郭汜听说过临淄城中刚刚所发生过的大事以后,他两只眼睛都瞪得老圆,完全不敢相信。因为,郭嘉在出兵的时候,就料到袁谭怕是要对付田丰了。如今郭嘉的预言得到论证,郭汜对自己这位同姓,不由得从心里升起了一股深深的敬畏。
——这种鬼神之谋的人物,是万万得罪不得的……
连带着,那个轻松驾驭住郭嘉这等“鬼才”的主公,自然便成了郭汜心中高深莫测的存在。
临淄城的陷落,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但是事后细细推究,却也在情理之中。
田丰的突然下狱,紧接着又被杀,让整个青州官场都为之剧烈震动,吏民惶恐不安。官吏们无心理事,让北军南下的消息,传递速度大大拖延。这是丧失了人和。
北疆机动骑兵出人意料的强大机动力,在临淄城的吏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兵临城下。如此一来,青州一方层层布防的防御优势,也为之烟消云散。这是丧失了地利。
南边的强援吕布为泰山臧霸吸引住,西边的强援曹操忙于迎接天子东归,都无法在此时及时的出兵救援。这是丧失了天时。
天时、地利、人和三项兵法要素都不在青州一边,再加上张狂军的实力本就远远的超过青州军,又是以有心攻不意,双方一开战,便打出如此夸张的战果,也就不足为奇了。
另一方面,袁谭和郭图这两位临淄城的主事,临危调度不当,也是临淄在敌军兵临城下区区两天之内,便陷落人手的重要原因。
哪怕是遭到突然袭击,临淄城中的守备军队数量,其实比郭汜的攻击兵力还要多。但在这种关键时刻,袁谭就是不敢相信那些非嫡系部队的忠诚,严词命令所有他信不过的军队,乖乖的呆在兵营里,无令不得外出。如此一来,就造成了袁谭手下捉襟见肘的用兵状况。
而袁谭为了稳定城中的局势,居然还将最可靠的五百人派上街面,弹压城中的不满。这直接让袁谭连四座城门的守军都凑不出来,只得让某些立场不够坚定的骑墙派把守城门。
——至少,这些骑墙派不会突然起兵造反……
袁谭是这样想的。
袁谭想的不错,骑墙派确实不会突然起兵造反。但是,他们却很有可能突然投降敌人。
南门的守城主将,便是这样一个骑墙派。
这名军司马本是冀州豪强,在数年前袁绍从冀州败退时,率领族人跟着袁绍逃到了青州。不过,由于能力平平,这位军司马既不被田丰重视,也不被袁谭重视,幸运的避开了青州乱局的相互倾碾环节。袁谭见他行事还算老实,在此等关键时刻,果断决定让他来守卫南门。
在袁谭的心里面,既然此人是从冀州逃来的豪强,与张狂有着深刻的仇怨,必然不可能投靠张狂的。
不过,袁谭没有想到,张狂军中还有一个郭嘉随军南下。而郭嘉既然人称“鬼才”,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郭嘉曾经在袁绍手下混过一段时间,颇结识了不少袁军中下层官吏。在发现南城守将是谁以后,郭嘉居然当场决定,夜访这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故人”。
郭汜对郭嘉的决定并不赞成,觉得他完全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做一件没有多大把握的事情。不过,在张狂的力挺下,郭嘉的向来身份超然,属于自成一体,郭汜可管不到他这个本家。然后,随后的结果自是让郭汜大吃一惊:
郭嘉居然当真劝降了那名南城守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