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不忍和后悔的又何止杨克复和张豹。在接到有关十里河之战的经过、特别是此番燃烧弹自装备“飞龙军”以来第一次在实战中使用情况的详细报告后,穿越团队委员会、军事部、科技部乃至所有穿越者都被当时的惨状震惊了。虽然之前穿越团队也有过诸如炮轰句容城这种近乎屠杀的行动,可一方面那次是身为穿越众的曾志林受人暗算、险些丧命,同时也为了打击南唐君臣百姓抵抗的决心和意志,王崤峻等兄弟经过仔细权衡做出的报复性打击决定。另一方面,城内的死者几乎都是当场毙命,少有像十里河契丹残军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被活活烧死的情况发生。所以,对于这样的结果,无论是委员会的几位委员,还是军事部的诸位兄弟,抑或是其他穿越众都在考虑一个问题——燃烧弹作为一个弹种,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
毕竟,作为一种在前世便被国际公约所禁止使用的、非常不人道的武器装备,在军事部提出研制燃烧弹之初,便遭到了一些穿越团队成员的反对。只是由于当时大多数兄弟考虑得更多的是其在军事上的作用和价值,认为些许附带损伤完全在可接受范围之内,这才得以在委员会扩大会议上以微弱优势通过了研制并装备该弹种的决议。如今,燃烧弹的巨大破坏力和不人道后果摆在那里,再加上以“飞龙军”其它现有装备已经完全可以对这个时空的任何对手造成压倒性优势,有没有燃烧弹对其今后可能面临的战争都不会产生不利影响。所以,在北伐之战结束之后不久,穿越团队委员会扩大会议便以压倒性优势通过了无限期停止燃烧弹生产,并将现有库存全部封存,除非得到委员会授权,否则不得再次启封的决议——由于生产工艺及弹种特性等原因,黄磷燃烧弹的有效期只有五年,而现存黄磷燃烧弹最近的生产日期也是三年半以前。所以,换句话说,如果一年半之内委员会不批准重新动用这批库存的黄磷燃烧弹,那么随着其到达有效期限被销毁,“飞龙军”或者说是周军的编制序列里将再无这一弹种存在。
禁止生产和严格限制使用黄磷燃烧弹这种不人道武器自然是好事,可那毕竟是后话。在建隆七年阴历六月初二的晚上、在十里河这块由数条河流围成的方圆只有十数里的狭小空间里的契丹残军却得不到这一迟来决议的丝毫帮助。熊熊大火在给其带来有如噩梦一般的经历和惨重伤亡的同时,也彻底打乱了他们的阵脚、破坏了他们的计划。原本,按照耶律屋质与新天子耶律贤以及其他几名主事大臣的计划,在下午突围以及寻找渡河点失败的情况下,先暂时将兵马撤回到树林中休整。待众将士吃饱喝足,并得到一定时间的休息后,一方面继续派死士进攻南边木桥,以吸引周军注意力;另一方面,则于后半夜安排部分善走夜路、熟识水性的兵士出营,借着夜色的掩护继续寻找适合涉水过河的地点,以求脱离险地;同时,组织留守营地的兵士砍伐树木、捆扎木筏,准备趁夜强渡突围——白天制造木筏、强渡突围,目标过于明显,只能给周军火炮和巡逻的骑兵当靶子、徒增伤亡,远没有趁夜实施成功率高。
此外,为了以防万一,耶律屋质还秘密安排了两百名精悍善战,且水性极佳,对新天子亦是忠心耿耿的兵士跟在耶律贤的身边。一旦在天亮前找不到渡河点,以木筏强渡过河又没能成功,或者出现其他突发情况,便由这两百名精锐组成最后的亲军卫队,以泅渡的方式推着事先造好并隐藏起来的小型木筏,将耶律贤及少数朝廷重臣送到河对岸,逃出生天。
哪曾想,不等自己这边的计划开始实施,甚至连晚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完,木筏还没来得及捆扎,周军的炮弹便从天而降。而且,更为要命的是,这次落下来的炮弹虽然爆炸威力较以往小了不少,却有如恶魔一样泼洒下一道道水浇不灭、土压不息的地狱之火。四处蔓延的大火不但烧死烧伤了数以千计的兵将,而且也烧掉了他们的士气、烧没了他们的心神。上至文武大臣,下至普通一兵,无不惊慌失措、四散奔逃。就连那两百名被安排来护送天子泅渡过河的精锐兵士也或者因为躲避火势、或者因为阻拦那些身上着火如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闯的袍泽,而不断被分割、被削弱。最终跟随耶律休哥护着耶律贤以及耶律罨撒葛、耶律屋质等数名契丹核心重臣脱离火场,逃到十里河北侧被炸毁木桥左近的精兵悍卒只剩下不足一百五十人了。而且,在这一行人当中,除了耶律贤和一众大臣外,一半以上的兵士都没有马匹,只能在步下跟随大队行动。
尽管没有足够的马匹,就算部下能够设法带着耶律贤等人泅渡过河,光靠两条腿也是很难跟上耶律贤等人逃跑的速度、很难摆脱周军可能的追击的。可面对仍在肆虐的大火,耶律贤等人脑袋里想的只有马上远离这片“炼狱”,至于过河之后怎么逃脱、能不能逃脱,则完全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于是,在几经努力,损失了十余名亲兵护卫和数匹战马后,耶律贤等人抱着几根树干,被一众熟识水性的亲军连拉带拽总算是有惊无险,且未被周军发现的情况下泅渡到了河对岸。眼见烈焰冲天的火场终于被甩在了身后,隔着十数丈宽的河水再也威胁不到自己的性命,耶律贤等人不由得轻轻松了口气。不过,轻松的时间总是短暂的。众人在河边略微歇息了片刻,待那些个亲军护卫稍稍缓过来一些气力,便不得不准备再次踏上逃亡之路。毕竟偷渡过河只是第一步,周军沿河搜索的兵马随时可能出现,众人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只是,离开河边容易,离开险地之后众人该往何处去却是个问题。此前朝廷虽然连遭败绩,可耶律贤手中好歹尚有八千精锐,面对据守辽阳府、手握三万大军的耶律和里,拥有大义名分且身为太祖正朔的他至少还能占据上风,不必过分担心对方会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如今,八千精锐就算不会尽数葬身火海,也再无机会逃出周军的包围。光靠新天子身边的这七八位文武大臣和百余连马匹都不全的亲军护卫,是无论如何也震慑不住耶律和里的。一旦对方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自己这百余人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眨眼之间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然则,不去辽阳城,众人便只有逃入深山一条路。可问题是,那里的女真诸部素来与朝廷貌合神离,大辽强盛时尚会时叛时降,如今大辽国势衰微,他们怎么会再对落难的大辽天子及众臣恭敬顺从。若只是刁难欺辱也就罢了,怕就怕他们为了讨好周军,而拿自己这些人开刀,用众人的人头去向周国请赏。况且,让这些个原本过着奢侈生活的契丹贵族们远离以往的锦衣玉食、皮帐豪宅,去像野人一般风餐露宿,回归祖先当年那种茹毛饮血的游猎生活,就足以让包括耶律贤在内的所有这些个契丹贵族心生怯意。更何况,即便大家硬着头皮去了,以新天子耶律贤那羸弱的身体,能不能坚持到周军放弃搜寻大辽君臣尚在两可之间。
两种选择均有利有弊,到底该何去何从着实令耶律贤君臣头痛不已。然则,在周军很可能随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危险逼迫下,再难抉择也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抉择。于是,思忖片刻之后,耶律贤最终决定听从大部分臣子的意见,放弃之前一直坚持的南下辽阳城的计划,转而折向东北,经贵德州前往女真回跋部或者顺化王部,于深山老林中与周军周旋。待其师老兵疲,不能适应塞外北地冬季的苦寒而不得不将主力撤回长城以南后,自己再离开森林,或者回归平原设法召集散落各地的旧部,或者北上金山(大兴安岭)与一向效忠朝廷的铁骊国及室韦诸部结盟,以期重振契丹声威、中兴大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耶律贤选择逃入深山老林是一场赌博,赌周军会因为长时间找不到自己,师老兵疲而放弃搜索、赌周军无法忍受塞外北地冬季的寒冷而班师回朝、赌自己的身体能够抗得住逃亡的奔波之苦,支持到周军撤兵的那一天。
既然已经决定用自己的命去赌,耶律贤便不再犹豫。在最后回望了一眼河对岸仍然在那有如炼狱般酷烈的火场挣扎求生的部下们后,便转过头,毅然决然的带着仅剩的这一百多名臣子和亲军护卫打马扬鞭往东北方向驰去。
不知道是河边短暂的犹豫令其失去了最佳逃跑时机,还是老天爷不再眷顾他这位“真龙天子”,耶律贤一行人奔出不足百步,身后便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周军呼喝的喊杀声以及越来越密集的枪声。
自己的行踪终于还是被发现了,难道是天要亡我大辽不成。尽管心中有这样的疑惑,可耶律贤并不想就此放弃抵抗、束手就擒。是以,他一边尽量伏低身形,以求避开周军的枪弹,一边急催坐骑,丝毫不顾忌这样跑下去马匹能坚持多久。与此同时,自打之前银州延津城外惨败后一直心有不甘,觉得愧对朝廷及天子信任的耶律休哥也发了狠,决心以死来洗涮自己的耻辱。于是,他没有继续跟随耶律贤等人,而是勒马回转,大喝一声“为大辽朝廷和天子尽忠的时候到了,无马的兵士随本将军前去抵挡敌军”,随后便一马当先,迎着周军冲了上去。
尽管几十名只有弓箭和弯刀的契丹残军根本无法阻挡住由一个加强排“飞龙军”和两个加强排“保安军”组成的百余人的周军搜索队,可他们的决死冲锋还是略微迟滞了一下这支周军的追击速度,令耶律贤有机会逃出后者火器的射击范围,暂时保住了性命。不过,也正是因为耶律休哥的决死反冲,以及他发起冲锋之前为鼓舞士气喊的那句“为大辽朝廷和天子尽忠的时候到了”,却也令追击的周军认定前面正狂奔而逃的绝对是契丹重要人物,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于是,他们不但在全歼了耶律休哥及数十名死士后紧紧追赶前面的耶律贤等人,而且还接连发出紧急报警信号,召集周边所有的周军搜索队向自己靠拢,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拦截、擒获这支小小的契丹逃跑队伍。
虽然耶律贤等人已经将马速加到了极限,而且途中不断有亲军护卫返身突击,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来迟滞追兵。可一来为了避免成为周军追击兵马的“指路明灯”,其一行人不敢点起火把,只能摸黑赶路,影响了马匹的奔跑速度。二来,周军搜索部队均是一人双马,其马力远比一人单马的耶律贤等人强得多。是以,双方的距离不可避免的越来越近,无论耶律贤等人怎么催促坐骑,也无法摆脱掉追兵。
最终,在策马狂奔了一夜后,耶律贤及仍然跟在他身边的三十余人人还是在距离贵德州贵德城只有不到五里的金家村被周军追击兵马追上,并团团包围在了村子里的一座土地庙之中。原本按照耶律贤的想法,是打算在庙里抹脖子自杀,以免受那阶下囚之辱。可一来手下众臣及亲军护卫竭力劝阻,二来庙外已经知道其身份的周军领兵军官又以庙内其他人以及十里河的契丹幸存兵将的性命为威胁,声言耶律贤死则这些人均会与其陪葬。这才绝了耶律贤自杀的念头,无可奈何的走出庙外,弃械投降、束手就擒。
至此,自前一日也就是建隆七年阴历六月初二中午时分被众人推举继皇帝位,到现在建隆七年阴历六月初三上午辰时被周军生擒活捉,耶律前前后后只当了不过十个时辰的挂名皇帝,甚至连个登基仪式都没来得及搞,便成为了阶下之囚,算是创下了自秦始皇以来,在位时间最短暂皇帝的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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