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终于结束了。
柳维平伸了个懒腰,这长达十几个小时的会议太伤神了,真有点吃不消。再看看柳哲,这家伙的军姿仍然无可挑隙,腰挺得像一把刺刀,锐气逼人,帅得三百六十度全无死角,真叫人妒忌啊。他笑着问:“接下来打算做什么?马上去青岛那边吗?”
柳哲说:“还得先回家拿几套换洗的衣服。你呢?什么时候到司令部上任去?”
柳维平说:“再等两个小时,我想先到八宝山一趟,看一个人,跟他说几句话。”
柳哲说:“正好我也想去看看,一起去吧。”
柳维平说:“那就一起去吧。”
两个人结伴走出了战略指挥中心。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开车的是柳军。柳维平回来这么久,父子俩还是头一回见面,在鬼门关打了几趟鬼,这个小鬼成熟了,稚气犹存的脸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冷漠,那是一种漠视生死的冷漠。柳哲坐下,说:“小鬼,几个月不见,你都变了一个人似的,我快认不出你来了。”
柳军熟练的发动车辆,说:“可是伯伯你一点也没变,哪怕隔着四百公里,我也能一眼就认出你来。”
柳哲哈哈一笑:“好小子,越来越会说话了。”
柳军说:“两位将军,请系好安全带,然后告诉我你们要去的地方。”
柳维平说:“八宝山公墓。”
柳军一踩油门,车子又快又稳的飙了出去。八宝山这地方他并不陌生,很多名字如同星辰一般灿烂的先驱者就在那里长眠,前段时间看着他长大的杨爷爷的骨灰和徐飞鸿将军穿过的礼服就是在那里下葬,此后每逢节日,国家领导人都要前去扫墓,看望他们。
那是一个神圣的地方。
庄严肃穆的八宝山公墓里,一块块丰碑矗立着,一个个曾经深刻地改变了历史的名字深深铭刻在上面,并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褪色。不少穿着军装的身影正蹲在或者跪在一块块墓碑前,默默地敬上一瓶好酒,一条好烟,打老远都能听到一位中将在冲助手怒吼:“你都给我买了些什么烟酒过来?这点事情都不会办了吗?”
助手肯定吓坏了,他恐怕还没有见首长发过这么大的火,战战兢兢的说:“进······进口货啊,世界名牌······”
中将更加愤怒:“把这堆垃圾给我扔了,去买一条白沙一壶二锅头过来!钱从你的工资里扣,以后给我记住,我的老首长最见不得洋货!”
柳军惊奇的发现,这些将领或者军官敬上的烟和酒全是国内最好的,没有一样进口货,那个倒霉的助手算是撞到枪口了。
柳维平越过一片碑林,来到一个较偏僻的角落,那里耸立着一座没有名字的墓碑。柳军猜测这一定是哪位牺牲在隐秘战线,至今身份都不能公开的先烈的坟墓,但是看到柳哲和柳维平都肃然挺立,脱帽致敬,脸上尽是浓浓的忧伤和怀念,他马上推翻了自己的想法,还没有哪位特工能得到这两位眼高于了许多,柳维平站了起来,对柳军说:“小军,过来,陪这位爷爷说说话。”
柳军走过来,问:“爸,这里长眠的是哪一位烈士呀?”
柳维平说:“一位和他的战友一起在黑暗泥泞的道路上摸索,带领整个民族走出了低谷的先驱,一位为这个国家熬干了心血的伟大领袖,一位掌管着整个国家的财富,自己却没有一分钱存款的大管家,一位最喜欢孩子自己却没有一个儿女的老人······铭记他,永远不要忘记他。”
柳军肃然起敬。
柳维平把柳哲拉到一边,说:“我打算把小军放到你身边。”
柳哲微微一笑:“想不到你也有以公谋私的时候。”
柳维平说:“算是吧。他能活到现在,不容易,而接下来的战事只会比前一阶段更加残酷,我没有办法说服他放下步枪,只好把他放到一个相对安全一点的战场。”
柳哲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战场是安全的。不过,倭猪想动他,得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柳维平说:“谢谢!”
柳哲说:“十几年一起出生入死的老战友了,谢什么?”握住柳维平的手,低声说:“小心点,你要面对的是苏联百万大军的主力,那帮北极熊可不是闹着玩的,急眼了核弹说扔就扔,你可别阴沟里翻了船啊。保重身体,如果战争结束之后我看不到你,我会鄙视你一辈子,指着你的墓碑骂你个狗血淋头,附赠口水无数的。”
柳维平说:“我也一样。我说,打完这一仗,你是不是该为增加国家人口基数作点贡献了?我的儿子都能上战场打仗了,你那边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好意思吗?”
柳哲苦笑:“大概是这辈子杀人太多了的报应,注定我要断子绝孙吧?谁在乎呢,反正我觉得两个人就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要是有一帮小鬼在身边打转又哭又闹,烦都烦死了。”话是这样说,他还是露出一丝惆怅。结婚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儿女,这是他的心结。
柳维平说:“报应?报应他个大头鬼啊,那帮杂碎活着的时候我们都没把他们当一回事,烂得只剩下几根骨头了,在我们眼里他们又算哪个庙的葱?安心打完这场仗,然后请上一年半载的长假,我就不信以你的优良基因,会没有结果!”
柳哲哭笑不得:“你这个混球,在这种地方也敢口没遮拦,我真是服了你了。”他望着天边一朵正在变幻着形状的云彩,悠悠问:“穿上这身军装,为国征战这么多年,满手血腥,背负着百万亡灵的诅咒和憎恨,你后悔过吗?”
柳维平眉头一扬:“我为什么要后悔?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为什么要后悔?你呢?满世界的杀得人头滚滚,这次远征东瀛,少不得又是血流成河尸堆成山,你几乎是以一身背负着全世界的仇恨和憎恶,你后悔吗?”
柳哲摇了摇头:“我的字典里没有后悔这两个字。不过我很喜欢把这两个字当成礼物,送给我的敌人。”
柳维平说:“对,我们都不后悔,那就只好让我们的敌人搬捶胸顿足追悔莫及了!”
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在清朗的笑声中,阴沉沉的天空出现了一道柔和的亮光,公墓里的松柏在舞动枝条,仿佛长眠在这里的先驱和先烈们也在微笑。
是的,我们,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