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花楼是长安城有名的销金窟,作为长安城数一数二的私营青楼,这里也是南来北往的客商,到长安城一趟必须领略的风月场所。曾经晓花楼背后的东主便是柳丽娘,几经易主之后,现如今晓花楼已经成为朝廷的产业。
朝廷要肃清三清教,长安城内戒严,各行各业一片萧条,晓花楼也处于歇业状态。街路无人,刘愈也可以肆无忌惮于主街上骑马,到晓花楼,扶一身男装的司马璇儿下马车,然后二人一同走进晓花楼内。
白天,即便是晓花楼兴盛时也会很安静,而此时没有营业,一个姑娘的影子都看不到。刘愈直接带司马璇儿上楼,到了三楼最大的厅堂,那也是柳丽娘以前客居长安城时居住及排舞的地方。
打开门,到了厅堂里,在纱幔缠绕之下,柳丽娘一身华丽宫装,坐在桌前。见到刘愈和司马璇儿进来,她起身相迎,娉婷施礼,好似大家闺秀一般。因为有司马璇儿在场,柳丽娘刻意跟刘愈保持了一定距离。
“两位都是长安城里舞蹈名家,有什么要交流的地方,尽管说好了。”刘愈笑着为二人引介,但其实彼此之间都知道对方身份,只是碍于场合,以前即便相见也从无任何形势的交谈。
柳丽娘笑看了刘愈一眼,她知道刘愈让司马璇儿过来,便是要看她二人斗舞。柳丽娘在跳舞上很有自信,司马璇儿又是她的“后辈”。她自然认为自己的舞姿不会落下风。
司马璇儿见到柳丽娘,显得有些羞赧。尤其是看到柳丽娘一身敞开领子略显暴露的宫装,抛去政治因素,她对柳丽娘是由衷的敬佩,当初她的看家本事,鼓上舞还是从柳丽娘处偷学而来,柳丽娘也算是她半个师傅。
粉丝见到偶像,司马璇儿连话都不多说。柳丽娘倒是对这场面驾轻就熟,从箱子里取出一身她当初跳“霓裳羽衣舞”所穿的衣服。笑着拿给司马璇儿看,道:“亍兰小姐不妨穿上这身为此舞所量身定制的舞衣,翩翩起舞时更显你的美态。”
司马璇儿一看,整个舞衣不过是几片布,勉强能包裹住身体的重要部位。她之前偷看过柳丽娘跳鼓舞,的确穿的也是这身,当时她觉得这身衣服太“不雅”。于是依样画葫芦,把衣服加长加厚,才制成她之前跳鼓舞的一身衣服。
“这个……”司马璇儿看了刘愈一眼,目光中有征求意见的意思。当初柳丽娘以这身衣服跳鼓舞,如轻盈飞雁一般,看的她心驰神往。女人有好身材总有给人看的愿望,尤其今天的两个观众,一个是她的偶像,一个是她的丈夫,她也不禁想穿上这一身。跳一次真正的鼓上舞。
刘愈坐在椅子上,不置可否地笑笑。柳丽娘顺着司马璇儿的目光瞥了刘愈一眼,道:“亍兰小姐不必在意,说起来,这舞衣还是根据他的描述创制出来……”
柳丽娘这一说,司马璇儿心中恍然,原来当初柳丽娘所言,要把此舞单独献给的那个人,便是刘愈。虽然解开了心中长久以来的疑问,但她心中也有失落,因为这说明,刘愈在看她跳鼓上舞之前,已经欣赏过柳丽娘的鼓上舞,她是偷学着,自然相形见绌。而柳丽娘会以这样一身暴露的衣服单独献舞给刘愈看,那不用说,她也知道柳丽娘跟刘愈是什么关系。
司马璇儿极为要强,自己赖以吸引丈夫注意引以为傲的舞姿,也被人捷足先登,心中登时有一股挫败感,但她也想跟柳丽娘真正比试一番,看看谁的鼓上舞跳的更好。
当即她接过柳丽娘递过来的舞衣,到内帷屏风后去换衣服,等她一身霓裳舞衣出来,连刘愈都不禁赞叹,司马璇儿的身材较柳丽娘也不遑多让,身上一丝赘肉都没有。
“丽娘,你先指导一下,我在旁看看。”刘愈趁着柳丽娘过来倒茶时,低声说了一句。
柳丽娘白了刘愈一眼,点点头,过去跟站在早已摆好的鼓架子前的司马璇儿说了几句。司马璇儿先跳上最矮的架子,因为这段时间没跳舞,感觉舞步有些生疏,而鼓架子的摆放又与平时有所不同,因而她只是跳了两步,脚下便出错,停了下来。
刘愈走上前道:“先在平地上练习一下,我先带柳小姐出去做点事,等回来,再看你们一起跳舞。”
司马璇儿正因为自己一身暴露衣服,被刘愈看着觉得不好意思,听到刘愈和柳丽娘要暂时离开,给她一定的时间练习,便松口气,心想,我练习一会,偷偷把鼓架子换到我熟悉的方位,怎么也能比的上柳丽娘。
“相公只管先去。”司马璇儿点头道。
“嗯。”刘愈也点头,然后夫妻二人一同看着进屏风后换衣服的柳丽娘。
等柳丽娘从屏风后出来,敞领的宫装已经换下,改而一身英姿飒飒的男装,手中一把折扇好似风流雅致的公子哥。司马璇儿很好奇为何柳丽娘要换一身男装,不过见刘愈平淡的表情,便想到这应该是刘愈和柳丽娘之间的某种约定,司马璇儿站在鼓架子前,看着刘愈和柳丽娘一同出门。
刘愈临出门时,对司马璇儿鼓励一句,道:“好好练。”
司马璇儿坚定点点头,她感觉要是自己不努力,连丈夫都要被柳丽娘抢走。此时她眼中的柳丽娘,是上得厅堂,入得闺房,更能陪刘愈出去办事,比她出来一会就叫苦连连好上太多。
刘愈跟柳丽娘出来,直接往二楼的厅堂走去,在二楼楼梯口,侍卫已经迎来了几个穿着平素,甚至有几分猥琐的男人。这些男人大都三四十岁,有些老成。却好像很避忌跟官府的人有所往来。等他们全都进了二楼厅堂,刘愈跟柳丽娘也在侍卫簇拥下进去。这些人全都起来行礼,却什么话都没说。
这些人全都是三清教一些中上层的传教人,在教中地位很高,但因为他们本身并没有政治意图,因而在苏哲篡了教主之位后,他们大多数都选择避在幕后,安心去传教和给普通教众解惑。而这些人,也是跟原本教中的圣女关系匪浅。他们也是三清教最早一批元老,三清教能发扬光大跟他们有密切关系。
这次朝廷要肃清三清教,人人自危,这些人也都躲起来不露面,想等风声淡下去,到江南或者南方传教,离开长安城天子脚下。也就会更安稳一些。不过他们还是被柳丽娘的师妹“举报”出来,柳丽娘的师妹为了自己亲人和族人的安全,不得不答应无定师太的条件,帮无定师太和刘愈从内部瓦解三清教。
这些人当中,有几个是朝廷一直跟踪的,也有几个在这次朝廷肃清三清教事件发生后。主动到朝廷那里投案。这些人没有什么政治原则,只是想安分守己传好教义,不想跟朝廷有什么过节,因而对朝廷的态度,他们也很软弱。跟教中那些强硬派风格大相径庭。
随着刘愈和柳丽娘进门,刘愈并未多言。而是让柳丽娘站在前面。今天的柳丽娘才是正角,她是通过她师妹,也是三清教的圣女,钦定为正宗的“教主”。虽然眼前这些人也知道,眼前这个教主跟教里那个教主一样,都不是真心传教,而是为某种政治目的。但他们知道,这个教主至少有圣女的支持,且背后有朝廷撑腰,或许这个教主能帮三清教走出困境,不再被朝廷所为难。
这些人也想朝廷早些结束肃清行动,能让三清教成为像佛教和道教一样正统的教派,在大顺朝境内正常传播,而不会受到朝廷的打压。
“诸位。这次请你们过来,是就一些事言明一番。”柳丽娘见人都到齐,朗声道,“圣教乃是天之所赐,神之所赐,但教中一些人,却利用教众的虔诚,公然违背神的旨意,跟朝廷为敌,去做一些为神之所不容的事。因而,神指引我们,让我们摒除这股邪恶的力量,帮教众摆脱苦难,日后可以净化己身,死后可早登天国。”
柳丽娘在来之前,是做过功课的,她不但要学会三清教教徒的一些口吻,更要学会如何以一个教主的身份来面对这些“属下”。
柳丽娘眼前这些人,也“识时务”,大概知道柳丽娘的真正目的,各自俯身行礼道:“请教主示下。”
柳丽娘挥挥手道:“抬上来。”
从门口过来十几个士兵,抬着几口箱子进来,等箱子打开,连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三清教中上层人员,两眼也有些冒光。
这些箱子里,大多都是金银,且是正规官府所出,成色足。这些金银,足有上万两之多,他们平日里过的都是苦日子,见到金银不动心也难怪。
“神言,不可为难自己,同样不可为难世人。这些金钱,不过是身外之物,但却可帮教中有困难的教众,令他们日子更为舒心一下,更能安心沐浴在神的教诲当中。一会本教主会派人帮你们把这些东西送回去,你们要好生分配,神同样告诫他的信徒,切忌自私和贪婪。”
“谢教主教诲。”
这些人再行礼,便少了刚才的敷衍,一个个诚心了许多。
一旁的刘愈看到这场面,心想,金元战术在任何时候都管用,连这些信教的也不例外。有银子不拿的那才真是有信仰,可这种人实在太少。刘愈不禁感觉悲哀,这是一群披着宗教外衣的伪善之徒。
“另外。”柳丽娘指了指一旁一个装满了书册的箱子道,“这里有一些教义,你们拿回去,向教众传达神的指引。本教主知道,现在朝廷正在与我们圣教为难,但朝廷也是明辨是非的,在知道我圣教之人,不会与世人有纷争,他们也会体谅圣教,给我们一条安心向神的路走。神言,苦难总会过去。”
一众教徒马上做祷告,好像是在祈求神早些听到这些话。
刘愈看看柳丽娘。这个教主做的真是一丝不苟,连刘愈都觉得此时柳丽娘像一个教父。而她在刚才,还是个顾盼生姿的小女人。
刘愈又看了看装满教义册子的箱子,那些教义,是刘愈根据三清教教义、圣经还有各种他的理解以及牵强附会,以及各种不为人知的目的,编写出来然后找人印刷出来的“新圣经”。里面的内容,可说是包容万象,比原本三清教的教义要高出好几个层次。刘愈甚至找西洋那些基督教的人看过,让他们做出适当的修改。
当然刘愈所得到的反馈也是“狗屁不通”,因为刘愈这个新版的三清教“教义”可说是东西合璧包罗万象,最后的结果是东方人看不懂,西方人更看不懂。但这却是刘愈随追求的效果。
在新教义中,鼓励人继续自己的信仰,但却婉转表达了要遵纪守法。不跟世人有什么争斗的思想。这点跟佛家和道教的思想很类似,在教义中,也肯定了圣女在教中绝对权威的地位,说圣女才是神的使者,而教主,不过是圣女所委任下来。帮助普渡世人的帮手。刘愈也是为了让苏哲在三清教中地位降低,瓦解教徒对他的信任。
柳丽娘让侍卫一人发一本新教义,让他们先看看教义是否有不理解的地方,这些人看过之后,登时觉得自己对教义的领悟加深了好几条街的距离。跟神之间的距离又近了好几步。在这种“升华”状态中,他们也觉得。这个教主似乎更理解圣教,更明白神的意思,而教中那个教主不过是个利用三清教,来达到政治目的的小人。
“你们拿回去看,不懂的地方,可以互相讨论,参详。神的意思并非人人都能明白,一千个人,会对神有一千种领悟。”柳丽娘说的一些话,也是刘愈打的草稿,说话中也带着刘愈后现代人胡扯的风格,“你们也可以拿给教众来一起参详,彼此领悟,理解神的指引,神会照耀指引我们的道路。愿神与我们同在。”
这些人也赶紧附身,手放在胸口道:“愿神与我们同在。”
这一次的会议开的效果出奇的好,刘愈也很满意这结果。临别,柳丽娘又提醒道:“若是你们有什么值得信任的人,被朝廷误解,暂时失去神照耀的,可以写下来,交给本教主。本教主会遵循神的指引,跟朝廷去沟通一番,把这些人重归到神的庇护之下。你们回去以后,对那些利用神的指引,完成他自己目的的人,要坚决摒弃,跟他们划清关系,若是再跟他们有所往来,连神也会对你们失望……”
柳丽娘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为了早些把刘愈编写的新教义快速传播下去,让百姓知道,原来神的意思不是要跟朝廷为难,而朝廷也不是真心要与三清教为难,只是因为三清教中出现一些邪恶的力量,蒙蔽了神的指引,才会导致如此的结果。
等把这些人送走,柳丽娘也终于长舒一口气,对刘愈一笑道:“十二少,奴家演的如何?”
“不错,不错。”刘愈笑道,“让丽娘你当教主太屈才了,应该让你当……圣女才是,整个三清教都在你控制之下,到时候也不怕有人会出来跟朝廷作对了。”
柳丽娘轻哼一声,道:“若真有那么一天,十二少你哪还会容得下奴家……”
刘愈一笑,柳丽娘的政治觉悟很高,知道朝廷容不下一个独立于朝廷强大宗教“圣女”存在。
刘愈笑道:“那到时候,你做圣女,我做教主,咱们夫妻同心……打遍天下无敌手。”
听到刘愈这么说,柳丽娘也就释然了,她心想刘愈也只是开玩笑,不是真让她去做什么圣女。
柳丽娘指了指楼上道:“十二少忘了红颜知己还在?”
“对,倒把她给忘了。”刘愈不是没记性,是在柳丽娘面前故意表现的没记性,“走,丽娘,一起到楼上去,让我见识一下你和璇儿的舞姿,到底谁的更优美一些。”
柳丽娘听到“璇儿”的称呼,再轻轻一哼道:“还有谁,当然是你家璇儿更胜一筹。”
“丽娘,别说我打击你,你这些年来走南闯北,舞蹈上的功夫怕是早就生疏了,但我也对你有信心。如果你输了,今晚……就好好惩罚你,非让你下不来床。”
柳丽娘听刘愈这么一说,恨不能踩刘愈一脚。这么一说,她本能能赢,也或许不想赢了。
等刘愈和柳丽娘回到三楼厅堂,司马璇儿正专心致志在鼓架子上跹跹起舞,浑然没察觉到刘愈和柳丽娘的折返。
柳丽娘在旁看了一会,低声对刘愈赞道:“别说,你家璇儿的舞蹈还真不赖呢。”
“那当然,也不看是谁的眼光……”
柳丽娘白了刘愈一眼,转回头继续看司马璇儿的舞姿,司马璇儿也是太忘我,一曲跳完,正要收势,突然察觉到刘愈和柳丽娘在旁目不转睛看着,心下马上又慌了。
别人看她跳舞,她没觉得怎样,但在越想表现舞姿的人面前跳,心中越是紧张局促。一紧张,脚下不稳,自然而然又从鼓架子上摔下来。
“小心。”刘愈喊了一声,正要上前去扶,却见一个身影速度比他快了许多,往前而去。
那身影抱住司马璇儿,原地一个旋转,好像英雄救美一样,刘愈心想天上再撒点花瓣,那就更像才子佳人的某种相会场景。只可惜,这位风姿翩翩的公子,却是女扮男装的柳丽娘,而她跟司马璇儿之间,也不是才子佳人,只是互相较劲争夺他刘愈宠爱的女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