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和是上策。”乙支文德终于开口,“边打边和,双管齐下,倾尽全力争取最好结果。”
“最好结果是什么?”高元神色不善,厉声问道,“是献城投降,还是割地求和?”
议和的结果无非两个,一个是最坏结果,献城投降,保全种族,但高元和他的追随者们肯定灰飞烟灭;一个是最好结果,割地求和,以割地赔偿来保全王国,如此高元和他的追随者们还有很大可能继续掌权。但是,目前局面下,高元内交外困,腹背受敌,就算战场上再创奇迹,再一次击退中土大军,内部危机却难以解决。此刻平壤在亡国重压下,分裂已不可避免,高元的政敌们绝无可能错过推翻他的机会,甚至会以保全种族的名义公开通敌卖国,投降中土,借助中土的力量内外夹击高元,所以高元没有选择,唯有死战,议和对他来说不论结果好坏都是死路一条。
“大王不要太悲观。”乙支文德不动声色地说道,“从已知军情来判断,截止到目前为止,中土尚未增兵怀远,而中土入侵我们的最佳时间就是春末夏初,一旦延误,他们也就没有足够时间攻打平壤了,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今年中土入侵兵力应该与去年基本相同。若情况当真如此,中土在兵力上就没有优势,而我们则可依照既定策略,层层设防,不惜代价阻截敌军,阻碍和迟滞敌军进攻度。只要把敌军拖进冬天,战局就对我们有利,形势就必然逆转,如此一来,我们就有极大可能以最小代价赢得议和谈判的成功。”
此言一出,高元精神大振,当即追问道,“何谓最小代价?”
“大王,我们手上有斛斯政,还有数万战俘,而这些都是中土必得之目标。”乙支文德说道,“开战之初,我们处于劣势,谈判肯定对我们不利,与其被动受辱,倒不如不谈,集中力量于战场,浴血厮杀。等到我们在战场上取得了优势,中土进退维谷了,这时我们再主动议和,再提出以送还斛斯政和数万战俘为议和的唯一条件,则必能成功,毕竟对中土来说,与其劳师动众空手而归,倒不如接受议和条件,好歹还有些收获。”
相比献城投降、割地求和,仅仅把逃亡而来的斛斯政和数万战俘送还中土,就能结束战场长达三年之久的战争,对高句丽来说的确是最小代价,是惊天之喜,是空前胜利。
这正合高元之意,所以他一边连连点头,一边转目望向高建武,问道,“此策如何?”
高建武叫苦不迭。这算什么对策?还不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你乙支文德说中土今年不会增兵,但依据是什么?纯粹臆想瞎猜,空口说白话,在没有确切消息的情况下,就做出这种不负责任的判断,居心何在?还不是要死战到底,拒不投降。
高建武有心反对,但看到高元、乙支文德和姜以微态度坚决,决心奋战到底,根本不做一丝一毫妥协,他也是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此策若想实现,前提是,我们至少要在雨季结束后,也就是七月底之前,必须把敌军牢牢阻挡于鸭绿水一线。”高建武踌躇良久,目视乙支文德和姜以微,郑重其事地问道,“两位大将军能否做出保证?若不能做出保证,我们就必须马上派出议和使者赶赴怀远,先谈判,先摸摸中土人的底细,并借助谈判来想方设法拖延和阻碍敌军的攻击,同时此举对缓和平壤内部矛盾也有一定效果,可以给陷入绝望濒临崩溃者一线希望,一定程度上有助于王庭各方齐心协力一致对外。”
高建武也是坚持己见,坚决要求议和谈判。
高元当机立断,果断决策,一边作战一边谈判。
高建武负责议和谈判,立即派遣使者赶赴怀远。乙支文德负责平壤和鸭绿水以东防务。姜以微立即赶赴乌骨城,指挥鸭绿水以西诸镇严防死守。
“大王,大战在即,是否向粟末靺鞨求助?”
高建武这一问并未得到回应,不论是高元还是乙支文德和姜以微,都迟疑不决。
前年,战斗空前激烈,高句丽陷入空前危机,而粟末靺鞨关键时刻并未怯畏退缩,信守承诺,粟末、回跋、白山、伯咄等诸部纷纷出兵相助,萨水一战更是亲临前线,与高句丽军队并肩作战。
但是,到了去年,形势就变了,中土再攻,而高句丽不可能再创奇迹,再一次以弱胜强,况且它已经在战争摧残下急剧没落,所以粟末靺鞨的想法改变了,不但在支援上犹豫不决,裹足不前,还野心膨胀,贪心大起,有意在高句丽败亡时乘火打劫。然而上苍眷顾,中土军队因国内突叛乱而匆忙撤离,高句丽捡了一条命,粟末靺鞨亦未能如愿,双方关系因此倒退,彼此高度戒备。
今年形势对高句丽而言更为恶劣,这种不利局面下,粟末靺鞨还会兑现承诺出兵支援?退一步说,即便粟末靺鞨答应出兵支援,平壤也无法给予充分信任了,一旦粟末靺鞨临阵倒戈,背后下黑手,高句丽就彻底玩完。
看到高元、乙支文德和姜以微迟迟不语,高建武心知肚明,于是慎重告诫道,“对于粟末靺鞨,我们即便不能把他们拉过来,但也不能任由他们倒向中土,所以,我们宁愿付出一些代价让粟末靺鞨隔岸观火,也不能与其反目成仇,把他们推进中土的怀抱,变成中土的帮凶。”
这句话提醒了高元、乙支文德和姜以微。
“目前形势下,粟末靺鞨迅倒向中土的可能性不大,毕竟他们与中土有仇,而中土人也不会信任他们,更不屑与他们合作。”姜以微冷笑道,“当然,指望粟末靺鞨出兵支援我们亦是绝无可能,不出意外的话,此次粟末靺鞨还是陈兵晦川,坐山观虎斗,只待时机合适便会乘火打劫。”
乙支文德手抚长髯,缓缓颔,“现在我们腹背受敌,西面有中土入侵,东边有新罗和百济寇边,如果粟末靺鞨再翻脸成仇,沿鸭绿水而下,我们就三面受敌,如此一来,我们若三面迎战,兵力过于分散,可能三面皆失,所以,丞相所言还是颇有道理,我们即便不能把粟末靺鞨拉过来,但也不能让它变成我们的敌人,为此,我们哪怕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值得的。”
高元沉吟良久,心不甘情不愿,郁愤不已,“何等代价才能喂饱那群恶狼,让它们隔岸观火?”
乙支文德迟疑稍许,说道,“关键不是代价大小,而是战局展。如果我们能在鸭绿水一线阻挡住中土入侵脚步,那么进入雨季后,形势就对我们逐渐有利,粟末靺鞨就不敢冒进,就只能隔岸观火,就只能与我们继续维持盟约,而我们为维持盟约所付出的代价非常小,最多也就是给一些粮草武器而已。反之,形势就恶劣了,我们就需要粟末靺鞨出兵支援,需要他们南下辽东城和乌骨城一线打击中土人的粮道,为此我们就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高元一听就愤怒了。
乙支文德的意思很直白,必须做好最坏准备,而在危难时刻,粟末靺鞨这个盟友还是可以利用的。
对粟末靺鞨来说,生存是第一要务,为了生存,他们宁愿身边是高句丽这头奄奄一息的狼,也不愿身边有中土这头不可战胜的猛虎,所以只要高句丽拿出足以打动粟末靺鞨的巨大利益,他们还是愿意支援高句丽,帮助高句丽攻打甚至是切断中土人的粮道,毕竟成则固然可喜,而失败了他们也没有太大损失,现实利益早已落袋为安。
“如果形势到了那一步,我们需要付出何等代价,才能让粟末靺鞨出兵支援?”高元冷声问道。
“扶余故地。”乙支文德不假思索地说道。
扶余故地就是扶余城到晦川一线的大片土地。自扶余亡国以来,高句丽和粟末靺鞨就为争夺这块土地展开了激烈厮杀,一打就是百余年,虽互有胜负,但高句丽还是笑到了最后。
“不行。”高元一口否决。
“大王,割地要看对象,对象不同,割地的效果不同,未来后果也不同。”乙支文德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如果割地的对象是实力强大的中土,不但割让的土地广袤,将来就算我们恢复了元气,甚至展强大了,也未必有机会再夺回来,反之,如果割地的对象是实力微弱的粟末靺鞨,那么扶余故地就足以满足他们的需要,而更重要的是,将来只要我们恢复了元气,就足以再从粟末靺鞨的手上夺回来。”
高元迟疑片刻,踌躇不决,转目望向高建武。
乙支文德的建议正合高建武之意,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说道,“大王,只要平壤安全,高句丽无忧,粟末靺鞨就不足为虑,土鸡瓦狗尔。”
高元权衡良久,无奈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先找靺鞨人的特使谈一谈,摸摸底细,然后再派使者赶赴晦川,先做一些承诺,想方设法先把粟末靺鞨稳住,然后再依战局展给予更大利益,以赢得粟末靺鞨的有力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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