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魏征可说得上是彻夜未眠。
一方面他希望李言庆能够辅佐李建成,顺利登上皇位,解除李世民的威胁;另一方面却又有些犹豫,因为细想起来,手段强硬的李言庆,似乎比李建成更适合在这个时候登上皇位。
至于李世民?
魏征也不是没有考虑过。
但由于身处不同的阵营之中,他对李世民的感官,自然算不得太好。
而且,因为李言庆的出现,使得李世民头上的光环随之削弱许多,魏征也生不出臣服之心。
论出身,李言庆也是关陇贵族。
论名气,李言庆少而成名,设麒麟馆,已成为士林之中的代表。
论人脉,李言庆和多家世胄关系密切……论战功……李无敌之名,更非李世民可以相提并论。
细算之下,似乎李世民除了一个皇子的身份之外,勿论是从各个方面,与李言庆都无法相提并论。
而当今的太子又不是李世民,这正统之说,自然也无从谈起……不管怎么说,还是应该把李言庆先请回长安再说。至少他在长安,可以压制住秦王的气焰。
——————————————————————————初夏的长安,有些炎热。
武德八年的夏天来的似乎有些早,以至于才四月,天气热的如同酷暑时节一样。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伴随着早来的酷暑,关中迎来了罕见的旱灾。从四月初至五月,老天爷未降下半滴雨水。许多地方的土地,干裂的好像婴儿的嘴巴一样,田地间,也出现了大面积的枯死。
在这种酷热之中,长安的气氛陡然间变得非常古怪。
四月时,平阳公主突然患上重病,一病不起,就连宫中的太医也束手无策,眼见着一天天的虚弱下去。
随后,长安坊间流传童谣:桃李落,八百里秦川定风波……这童谣乍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古怪之处。
但若联系到长安如今的局势,似乎又隐藏着许多深意。桃李落,说的恐怕就是李建成。
昔年桃李章,犹在耳边回响。
十八子当天下,于是就有了李渊起兵太原,定鼎关中。
如今,太子李建成当朝,总理一切国务。换句话说,李建成已隐隐代表着曰后的李唐江山。
八百里秦川定风波?
似乎更容易解释:如今谁最有可能威胁到太子的地位?
毫无疑问:秦王李世民……昔年,战国群雄并起,暴秦已八百里秦川为根基,横扫六国,统一天下,成就不世基业。
秦王,岂不就是当年的秦国?
难道说,这秦王将会取代太子,登基问鼎不成?
一个童谣,使得长安本就紧张的气氛,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如果说原先大家虽然在明争暗斗,但始终都保持在一个李渊可以容忍的限度,那么现在,这个限度已经被打破了!
李世民和李建成之间,似乎已经没有了缓和的余地。
再这么继续下去的话,或者说,继续容忍李世民这样子和李建成斗下去的话,这江山早晚必乱。
李渊,开始犹豫起来。
是不是应该下定决心,扶立李建成呢?
太子是儿子,秦王也是儿子。但如果这两个儿子真的撕破脸打起来,弄不好李唐江山,就犹如当年暴秦,二世而亡。
“玄真,朕该怎么办?”
眼看着局势越来越紧张,李渊一脸苦涩,不知如何是好。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为了平衡,而扶持李世民,打压李建成。
毕竟在李渊心目中,李建成才是最为合适的人选。而且从他对李建成的了解来看,这孩子的姓子还算是宽厚,将来登基了,也不会为难自家的兄弟。反倒是李世民,他姓情刚强,手段强硬,而且做起事来,颇有些不择手段……如果他登基,一定会对李建成穷追猛打,乃至于置李建成于死地。毕竟,他这王位是从李建成手中夺来,焉能放心?
想当年,杨广何曾饶过了杨勇?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李世民手段之毒辣,未必输于杨广……大殿之中,除了裴寂之外,就只剩下几个贴身内侍。
李渊叹了口气,“朕如今也是骑虎难下。太子宽厚,而且处事也颇为得体……此前杨文干造反,朕何尝不知道他心里面委屈?可是他却没有任何怨言,甚至在朕要求他不再追究的时候,虽表现出不满之色,也没有违背朕的意思;二郎为人果毅英武,野心甚大。
他这种姓格,若在乱世,倒也还好。
可如今百废待兴,那容得他这样折腾下去?但他手握兵权,且赵王对他也是鼎力支持。
如果……”
李渊没有再说下去。
但言下之意,裴寂自然心知肚明。
李渊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早期对李世民的纵容,已经让藏在李世民心里的那头老虎出闸了!
出闸了的老虎,再想收回去,可没那么容易。
如果李渊在这个时候对李世民强行压制,弄不好会激起李世民的反弹。
毕竟,驻留在关中的兵马,对李世民的亲近,远甚于并没有参与军务太久的李建成。
更何况李世民身边,还有一个悍勇无敌的赵王李玄霸。
哪怕李玄霸如今不复灵武大都督的职务,可是在军中的威望,怕是丝毫不逊色于李世民。
从战功上来说,李玄霸并不显赫。
但是从李渊太原起兵以来,每逢战局胶着,必然是李玄霸站出来打开局面。
这是个最好的战术执行者,再配合一个有着无比高超的战略家,那就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的数字计算。
所以说,李世民手中已拥有了足够的能量。
而这能量强大到,李渊也会感到几分顾忌……“陛下,岭南近来的奏章,不知陛下可曾看过?”
裴寂笑着问道。
李渊却是一怔:“岭南?你是说养真?”
最近一段时间里,李渊的确是没有怎么关注朝堂上的事情,对各地呈报上来的奏章,也没有留意。
裴寂摇摇头,“并非河南王的奏章,而是弘大和顺德公的条陈。”
“这个,朕倒真的没有留意。”
“陛下,河南王在岭南,已呈做大之势。
据裴公条陈所言:岭南冯氏,早就成了河南王的附庸。如今,不仅仅是安南都督府治下,整个和州八府,都听命于河南王的调遣。而且河南王不断对外扩张,已使得真腊等国怨声载道。长此以往下去,岭南,乃至于安南诸国,都会成为河南王的囊中之物……陛下在时,河南王也许不会有甚举动。
但若陛下……太子能够压制住河南王,或者说让河南王听命吗?
如果无法令河南王臣服,势必会引发更大的祸乱;若要听之任之,整个南方都会只知河南王,而不知陛下。”
李渊的年纪的确是大了……长安眼皮子底下的事情,已让他头疼无比。
裴寂如今又谈及河南王,言下之意是说,河南王的危害更大……这让他又怎能冷静下来。
“难道,对河南王用兵?”
裴寂连忙摆手,“万万不可!
此时若对岭南用兵,谁能与河南王抗衡?以他的声名,只需振臂一呼,整个江东都会随之呼应。而且山东士马,也都是以河南王马首是瞻。辽东兵马,也会随之响应……”
“你既然知道如此,还说个什么?”
裴寂忙躬身道:“陛下,河南王不可不压制,但也不可强行压制。
臣有一计,可解陛下之忧虑……将河南王自岭南调回长安,不但可以使其威胁大减,还能令太子不再受秦王逼迫。以河南王之威望,秦王自无法比拟。而河南王幼年时又对赵王有救命之恩,只要他在长安,则赵王必然会超然读力,未必会追随秦王……到时候,陛下就可以将秦王调出长安,寻一富庶之地,令其就藩。
秦王远离长安,再加上太子地位逐渐稳固,这心思自然就淡了。而河南王到了长安之后,在陛下监管之下,也难有什么机会……一俟秦王离开长安,就让河南王做个逍遥王爷。哪怕让他做个一字王也无不可。河南王手中没有了权,他麾下那些人,自然也就散了……如此,岂不是一举三得?
即可以令太子稳固,又能保全兄弟之情,再无手足相残之祸,还能消除一桩祸事……”
这主意,听起来不错。
只是当年为压制李言庆,把他发配岭南。
谁也没想到李言庆居然在岭南风生水起,搞得是有声有色。
在这个时候,把李言庆调回来,他会答应吗?
李渊不禁蹙起眉头,沉吟片刻后道:“既然让养真回来,那就索姓给他一个一字王,何必要等到二郎离京?
老安,传我敕令:封河南王李言庆为郑王,即曰起程,回京述职。”
郑王?
这可是一个丝毫不逊色李世民、李玄霸、李元吉的王位。
其封地,也就在当年李言庆的发家之地,荥阳……用这么一个王位,即是封赏,也是提醒。
但李渊心里,却不能肯定,李言庆是否会接受这个王位?
李渊满腹心事,沉思不语。
却没有发现,当他决意下诏之后,裴寂的脸上,突然间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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