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大明朝正经宣旨的还是以文臣们居多,就类似于后世五百年,天朝官员上任,基本有组织部陪同,这个道理相差仿佛,哪儿有官员上任,用秘书陪同的道理?
这些官场细节,一开始的时候乖官属于大明官场小白,也不太懂,如今他虽然称不上行家里手,却也不是当初什么都不懂的小白了,摆上一个香案表示下尊敬,这个是必然的,不过太监宣旨么,这跪不跪,也就两可之间。
圣旨内容别的都没提起,就是以呵斥的口吻说他搔扰地方,勒令他赶紧往云南平叛。
匡咏梅宣读过圣旨后谄笑着就道:“国舅爷,万岁爷还是很喜欢国舅爷给送的礼的,就是朝堂上几位阁老和那些位高权重的郎官们,眼馋国舅爷您这修路的银子了……”
听他迫不及待地揭秘,乖官恍然大悟,云贵川历来是朝廷公认的烟瘴之地,这倒不是说云贵川不出产宝贝,实际上大山深处宝贝众多,譬如皇家修殿宇的大料,以前多是从南洋诸国运,后来弘治朝三君子之一的刘大夏一把火烧掉了航海图,从那以后,大料多从云贵川运,此外,云贵川还多出奇珍异宝。
但是,云贵川依然是被官员们视为不毛之地,几乎没人肯愿意去那边上任,譬如一榜进士,被点了云贵川的知府,说不准他认为还不如南北直隶的一个知县,赖在家中不肯上任的,比比皆是,还有往云贵川上任结果路上被杀掉,然后强人掉包,冒充官员前往上任的,结果这官居然还做的有声有色,这种事情,国朝也曾发生过。
但是如今乖官一只手翻云覆雨,用谁也不曾见过的最高标准修一条从广州通往云贵川的驿路出来,虽然一开始朝堂上头闹腾,但如今,却都从里头看见利益了。
别的不讲,只说官员上任罢!以后往云贵川上任的官员,就可以从海路一直到广州,然后走驿路往云贵川去,顿时就方便许多了,一旦交通方便了,各种资源也可以运进运出,大明朝商业氛围浓厚,却不是只有广州豪商们有眼光的。
故此大家都想来抢一口汤喝,但是又不愿意跟国舅爷打交道,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让国舅爷从广州滚蛋了。
在大明,皇帝也不是金口玉言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若皇帝真的说什么都算的话,历史上万历也不会为了跟群臣置气结果几十年不早朝了。
朱翊钧也是没办法,只好下一道圣旨给自家小舅子,让他赶紧去云南,但圣旨中除了这话,其余的都没提到,其实也是表达一种愧疚,意思是说,乖官,其余的朕都知晓呢!朕,对不住你。
乖官心中大骂,这朝廷啊!真真算是没救了,做事的时候没人,甚至一个个还要跳出来阻拦你做事,等你吃肉了,一个个就如豺狗一般,睁着红彤彤的眼珠子跳出来的……这狗曰的朝廷。
匡咏梅看国舅爷脸色不善,赶紧从怀中摸出一堆官照来,小心翼翼道:“国舅爷,这是……王阁老给国舅爷您的空白告身文书。”
内阁也晓得,国舅爷不是好惹的,这么明目张胆把国舅爷赶走然后大家一拥而上去吃肉,惹急了那位就不划算了,又晓得王锡爵王阁老家的小姐王蓉蓉一直在国舅爷府上,故此就请王阁老做个中间人,大肆批发一堆空白官照,这意思很明白,你随便填上你亲信的名字,内阁都给你准了。
这也是安抚国舅爷的手段,只是这个手段,未免也太玩笑了,哪里有堂堂内阁气度。
看着匡咏梅手上的官照,乖官伸手拿了一张官照在手,果然都是有盖章的,只需要填上名字就好,当下哼了一声,“这次内阁居然学大方了,哼!狗曰的朝廷……”
这话一骂,匡咏梅吓得汗毛一竖,赶紧提醒自己什么都没听见,立马儿就把双目视线垂在了地上。
“老瑞,拿个笔来。”旁边瑞恩斯坦赶紧屁颠颠找来一支鹅毛笔,乖官把官照往条案上头一放,就直接填了一个名字上去。
旁边匡咏梅忍不住就问:“国舅爷,这个秦良玉是哪位高贤?”
乖官填的是广州前卫指挥使,是正三品的大员,这个位置看起来是武官,可实际上未必,因为广州是老牌市舶司所在,市舶司由内廷太监提督,而武官大抵跟文臣不太对路,反而更容易跟太监们走得近,有时候,朝廷也会让文官兼一个卫指挥使的头衔,不然的话,文臣们未必压得住内廷太监,这也是一种政治上头的妥协和平衡。
匡咏梅作为东厂督公的干儿子,都知监的掌印太监,这一次做宣旨太监前来广州,实际上肚子里头是早早就有一本帐的,阁老们也是给过他底线的,这就跟谈判差不多,虽然阁老们吃准了国舅爷会听当今万岁的,但是,国舅爷要多少好处才不会闹腾,这个可不好说,毕竟这条驿路已经开始修了,国舅爷一走,他们只需要萧规曹随,把路修完,就可以顺利捞取功绩,这可是再明显不过的摘桃子行为。
所以,作为谈判底线,匡咏梅肯定是跟阁老们有过商议的。
而乖官一填就是一个广州前卫指挥使,正三品大员,匡咏梅心头一抖,自然是要问一问的。
国舅爷冷哼一声,“去把秦良玉叫来。”
没一忽儿,秦家小娘子被叫进宣旨的花厅内,乖官一指九头身的长腿高妹秦良玉,对目瞪口呆的匡咏梅说道:“喏!这个就是秦良玉。”
匡咏梅瞪大了眼珠子,抖着嘴唇道:“国舅爷,您……您这是给我开玩笑呢?”
啪一声清脆响声回荡在花厅内。
乖官甩了甩手,旁边奥真奈美赶紧掏出一方香帕给自家殿下擦手,随即嫌恶地就把帕子给扔了,乖官看着捂着脸颊的匡咏梅,淡淡道:“谁跟你开玩笑。”
匡咏梅捂着脸,死的心都有了。
他在苏州织造任事的时候就被国舅爷狠狠教训过,说实话,看见国舅爷都有阴影,一时间真真是悔死了,何必蹚这次的浑水,这不是,又被国舅爷爷给打了。
“她是我刚收的徒弟,怎么?我徒弟做不得广州前卫指挥使?”乖官一身蟒袍,双腿微分那么清闲地站着,好整以暇缓缓剔着指甲,眼神斜睨,那架势,真真是个跋扈。
后头两个跟着匡咏梅公公来宣旨的小太监,一名卢受,一名李恩,那也是宫里头心机拔尖儿的,几十年后都是做到提督东厂的牛人。
这两个小太监一直在东厂督公身边听用,后来被拨到都知监匡公公手底下,瞧多了东厂督公张鲸的气派,这时候未免就觉得,眼前这位国舅爷才更像是奢遮的东厂督公,自家督公跟眼前这位比较起来,差的何止一两筹,简直差着一条大街那么远啊!
被国舅爷拿眼睛死死盯着,匡咏梅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当初他在苏州织造任上能在国舅爷手底下逃得姓命,也是这一跪。
“国舅爷爷,国舅爷爷……”匡咏梅眼泪鼻涕横流,咚咚咚就给乖官磕着响头,他以前也给国舅爷磕过响头,有了第一次,自然也就无所谓第二次了,“奴婢不过一个差遣的下人,国舅爷爷,您就不要为难奴婢了……”
被叫进花厅的秦良玉眼神呆滞,看着眼前这一幕,简直不可置信,她家老爹那也是坐过监的贡生,也就是说是在国子监念过书的,在那个年代,已经是不得了的读书人,她家这一代又是三子一女,她是唯一的女儿,尤被老爹和全家宠爱,非但准许她不裹小脚练武,她老爹还时常给她讲述一些官场上的道理。
虽然限于一个贡生的眼界水准,秦老爹给秦良玉说的东西大多也不过如此,但是,秦良玉起码还是能分辨出蟒袍、斗牛袍、飞鱼袍这些高官服饰的。
眼前这个涕泪满脸跪在地上的太监,一身斗牛妆花过肩,很显然,那起码得是二十四监衙门掌印太监的位置,才能得皇帝如此亲信,赐下斗牛服,可这位皇帝亲信,居然就这么毫无廉耻地跪在国舅大都督跟前哭泣。
如此想来,这位国舅大都督的权势……她忍不住就打了一个寒噤,看着眼前身高也不过到她下巴处的俊美少年,似乎一下子就窜高起来,高到她必须抬头,甚至抬起头来都看不清楚。
这时候国舅爷缓缓就道:“老匡啊!你也甭在我跟前做戏,你这个人,我了解,俗话说,女人都是铁打的脸面纸糊的裤裆,你们太监呢,跟女人也都差不多,这跪拜磕响头的把戏就不要在我跟前耍了……”
国舅爷意思很简单,你以前在苏州就跟我玩过这一招,这一次自然毫无难度,裤子能脱一次就能脱第二次,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匡咏梅犹自哭,“国舅爷,奴婢,奴婢真不是那样儿的人……”乖官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头,“怎么?你准备试一试我的剑?”
[哏儿]一声,匡咏梅顿时吓得把后面的话全部咽进了肚子里头,看着一手抚在腰间剑柄上,匡咏梅公公内心那个纠结啊!
“我就问你,我这徒弟,可做得广州前卫指挥使么?”乖官脸上露出了些杀气,一手握着剑柄,噌一声,就弹出半截寒光闪闪的剑身来,恶狠狠看着跪在地上的匡咏梅。
想起临行前几位阁老的话,[即便是三品,只要不是方面大员,都许了他就是],匡咏梅又咽了一口口水,哭丧着一张肥白的脸蛋就道:“国舅爷爷的弟子,自然做得指挥使。”
国朝绯袍高官,三品起跳,一般来讲,绝大多数官员,这一辈子都捅不破这三品的高官天花板,穿不得绯袍,但有时候,事情就是那么荒诞,秦良玉不过一个长腿高妹,年岁还没乖官大呢,一下子就成了国朝三品广州前卫指挥使。
乖官哼了一声,缓缓把剑推入鞘中,“如此,等我在广州过了年就去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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