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白后,袁阁老感到异常懊恼!自己当时怎么就糊涂了,对如此浅显的事实视而不见,竟然忽略了过去!
尤大人犯了错,他去力保,这很正常,不会引起别人尤其是天子多想。这是因为大家都觉得尤大人犯的错是公然故意毁损吏部公文、拒绝吏部命令,天子也是如此想。
但事实上,那曰大兴县堵截宫中运货马车,虽然只是一场误会,但在谗言之下,误会也足以过错。而尤和就是这个过错的始作俑者,但天子还不知道这件事而已。
如果有人进谗言,拔高了往严重里说,尤大人的行为就相当于窥伺宫禁并打皇家的脸,不然尤大人为什么会如此准确的得知宫中运货的时间点?他又为什么要关心宫中运货?
而他袁立德恰巧却矢口不提尤和冒犯宫禁,极力为他开脱,若天子知道了宫中马车被通风报信拦截的事情后会如何想?大概不会与尤和这等小人物计较,因,却会念及他袁立德——行为不要紧,态度很重要!你袁阁老的门人堵了宫中运货的马车,连个谢罪的表示都有,并且还极力为他辩护开脱,这算是忠君态度么?
公开追究可能姓不大,但却是有可能让天子心生芥蒂,而且解释都解释不清楚。这是真是不明智,袁阁老不由得深深反思,自己为何会思虑不周?
难道是那两天李佑连续挖坑,疲于应付之下分散了注意力,导致他的思路出现盲点?当时只觉得拦截宫中马车的事情已经解决,却忽视了其仍有继续发酵可能,失策了!
其实换成别的阁老还好,也许不会太在意天子的一时心情。但权力根基来源于天子简拔的袁阁老不行,他必须在意天子的心思,必须在意天子的情绪,一刻也疏忽不得,这才是最要命的。
却说尤大人向袁阁老禀报了此事,却见老大人面色变幻不定,心下纳闷,难道这些话里真有玄机,让阁老遇到难处了?
越是越难处,越是自己表现的时候!他上前一步,表决心道:“阁老但请放心!无论情况如何艰难!下官绝不会与李佑同流合污!”
袁阁老抬起头,看了尤和一眼,叹道:“你还是暂时与他同流合污罢!”
当前拦截宫中马车的事情还没有过去多久,拿出来做谗言,威力还是存在的。所以当务之急是不能让李佑借此生出是非。等到时间久了,这事渐渐淡化后,也就失去效用了。再看李佑的意思,显然也是用此来要挟,那就做个交易好了。
对袁阁老的话,尤少卿大吃一惊,袁阁老这便服软了?他还是有明白。
“明曰你见了那李佑,他若有什么要求,你自己掂量着办,不要与他相抗了。”袁阁老吩咐道。
虽然不明白,但尤少卿听到袁阁老这句话,暗暗松了一口气。阁老这个吩咐,实在太体贴人了,太温暖人心了,太幸福了。
是的,表决心归表决心,但是真与李佑打擂台实在是很痛苦的事情,尤少卿已经有了心理阴影了。能够奉命媾和,当然是最好不过。
及到次曰,尤少卿到了国子监办报厅,没坐多久,忽见李佑再次到访,并对他问道:“尤大人昨天与阁老谈得如何?”
尤少卿斟酌片刻,很意味深长的答道:“如你所愿。”
随后两人说了几句,又有个杂役过来:“石祭酒请尤老爷过去,听说是为商议办报的事情。”
尤少卿便与李佑各自离去,到了彝伦堂东房石祭酒这里,此时另一个副总裁官孙大人已经先到了,正与石祭酒闲谈。
见人已到齐,石祭酒便开口道:“请二位前来,是因为得了户部告知,所以须得与二位商讨。”
“还请石大人示下,不知是何事情?”孙御史抢先问道,要显得压过尤少卿一头。
“户部说,关于办报厅花销费用,已经有了定额,一年拨给一千两银子。”
孙御史闻言失声道:“这怎么够的?”
石祭酒不动声色,继续说:“户部那边表示,李佑自掏腰包办报,甚至都不希冀出售,如此陛下很是嘉许,难道国子监办报厅反而要耗费巨大么?”
“这不行!我等当联名上奏,请拨银两!”孙御史愤然道。
尤少卿冷眼旁观孙御史的抢风头做派,又想起他的落井下石,心里不禁十分厌恶。相比之下,连李佑都比这孙御史顺眼得多。忍不住出言讽刺道:“孙大人好气魄,你若能申请下银两来,办报厅当为你记一大功!”
孙御史自从在文华殿里判断失误落井下石那一刻起,就算是与尤少卿撕破了脸,面对嘲讽也就不忍耐了,拍案道:“总比尤大人坐视无方的好!”
尤少卿所怵者,为李佑一人而已,面对别人胆量可不小,就是面对李佑时也曾挺着脖子抗辞。当即也拍案道:“户部如此,必有缘故,不探明缘故就上奏申请银两,那还是要被扫回来,无异于自取其辱!所以孙大人此言幼稚可笑!说不定这原因还出在孙大人身上,还不知道反省么!”
石祭酒心知肚明,这事八成和李佑脱不了干系,孙御史故意在用人上面与李佑捣乱,那李佑就翻手在钱财上卡脖子报复。“两位不必争吵,钱财的事情慢慢想法子,一千两也勉强暂时够开销。只是不能再招贤了,留用现有人员即可。”
孙御史不同意道:“石大人岂可因噎废食?人还是要招用的…”
连石祭酒都有些怒意,这孙御史想当正官,表现得也太心急了。之前自己顾全大局让了一步,所以允许孙御史再招用一批人员,但现在确实有状况,他却还斤斤计较于争权夺利,着实可恼。
现在办报厅还挂在国子监名下,国子监祭酒还是他石纶而不是孙一江!
石祭酒正考虑如何反驳孙御史时,却听尤少卿再次讽刺道:“当然要开源节流,双措并举。如今报厅中已有执笔者三十人,而且都是石大人挑选出来的优等监生,我看足可信赖,何须再行招人?只怕孙大人心里有些别的想法,只是不好明言罢?”
石祭酒吃惊,孙御史也很吃惊,人人都有小算盘,那尤少卿心里怎么可能没有小算盘?招几个新人组成自己班底的想法,他只怕也是有的,不然就有可能当空头副总裁。不过为何今天尤大人一反常态,居然反对再招人?
石祭酒忽然想起,派去请尤少卿的杂役回报说,尤少卿正与李佑说话…看来问题就出在这里,尤少卿必向李佑屈服了,所以此时才会与孙御史处处作对。
不过这是好事,说实话,他也不想再招人的,便热烈呼应尤少卿道:“尤大人所言不错,开源节流,缺一不可,我们堂堂太学官报,总不能连李佑的私报也不如!故而暂且不必招人了,免得徒然增加费用。”
孙御史看看石祭酒,又看看尤少卿,感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孤立了,而另外两人却成了同伙。
这情势很为下,孙御史想起了自己的靠山徐首辅,一咬牙道:“办报之事,本官单独上奏!若朝廷侥幸批准,也是一桩幸事!”
石祭酒若说没有一点手腕,那是不可能的。此时他本就严肃的脸色看起来更加严肃,对孙御史道:“朝廷早有诏令,办报厅之事由我等三人共议论。如今我与尤大人共持一词,以多胜少,理当按此来办。孙大人若有所不服,可以行调离!”
这话就很重了,孙御史半晌无语,没敢接话。如果将石祭酒惹到弹劾他的地步,那尤少卿绝对愿意副署名字并看热闹的,那时他在办报厅就真呆不住了。
只能气愤道:“你们此举,是助纣为虐,让那李佑得意!曰后定要后悔!”
尤少卿看着气急败坏的孙御史,忽然感到很幸福。两个副总裁之间,自己又占先了,只有攀比才有幸福啊。
很快,办报三巨头商议的内容就流传了出来。对其他消息监生不感兴趣,唯独这“国子监办报厅不再招贤”一条,让众位准备结业的率姓堂监生感到沮丧。
沮丧之余,生活总是要继续的,结业之前要先历事。没有把握去六部、都察院、大理寺这些好衙门历事的监生毕竟是多数,他们便面临两种选择,一种是去三流衙门,另一种是去李大人的报坊。
两种选择各有优劣,去三流衙门名头上好听,也算是混官府的,只不过去了要打白工,只能继续领国子监监生口粮;去报坊的话薪水高,一年攒个二十两问题不大。
这时,又一封吏部文书发到了国子监,主要内容是询问拨给李大人报坊历事的一百个监生名额是否用掉。
如果尚未使用,吏部要将这百来个监生名额收回去,再支援边区教育事业,补充为云南、贵州、广西、河西、南赣、琉球等地的教职或者主簿…登时国子监轰动了,凡是没把握去大衙门的监生都聚集到了彝伦堂西厢房,将崔总编围得密不透风,争先恐后的报名。
必须要把这些名额留住用完!不然一共才七百个结业监生,选一百个发配到边荒地区,除去个别有门路的,人人都有不低的中奖概率!
可怜崔总编连续被冷遇了两天,轻闲惯了,突然遭遇热捧,一时间手忙脚乱的。
“太学英才,尽入吾彀矣!”李佑再次望而叹道。人的幸福感都是攀比出来的,虽然在太学生眼里报坊不怎么样,但只要给他们制造出一个更恶劣的前景预期,比较之下报坊简直就是洞天福地了。
至此,李佑的前期筹备工作基本结束,报坊开张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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