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日,一万多具尸体按照内城、外城划分,被两军堆积成二十几座小山,付之一炬。那天你能看到的颜色只有红色,你能闻到的气味只有焦臭,你能听见的声音只有哭声。
同日,守军方出现第一例士兵自杀事件。
三十九日,双方死于自杀的人数已达十三人。
四十日,联军方有两名士兵一语不合随即刀兵相见,一人被杀死,另一人被就地正法。
四十六日,双方死于自相残杀的人数超过四十人。
四十七日,守军方的一支抢粮队于当日正午闯入民宅,光天化日之下杀光老幼,**妇女,小队长出言阻止却被众人乱刀砍死。妮可立即决定将这只小队的所有人斩首示众,行刑前犯人突然以死相拼,一名执法者不幸身亡。
四十八日,守军和联军各有三支小队在白天公然杀人抢粮,而双方指挥官置若罔闻。从此军队对平民的烧杀抢掠撕掉了最后一张面具,开始不分昼夜,不分早晚。
五十日,双方的逃兵人数已达五百人,皆被己方或敌方抓获,无一存活。
五十三日,入冬第四天,天气骤然转凉,并没有准备防寒衣物的双方军人已无法抵御寒冷,于是他们屠杀平民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五十五日,城中的一些小户人家开始有人冻饿而死。
六十二日,冻饿致死的人数已达一千人,因为向军队讨粮、乞粮、偷粮、抢粮而被杀死的平民已达两千人。
六十四日,奥德杰向妮可请战。
“不能再拖下去了!”奥德杰依然穿着冲出内城时的单衣,眼眶凹陷,嘴唇发紫:“我们必须发动总攻!”
“接着我们就会中伏,然后全军覆没。”妮可穿着从某个大户人家那里抢来的裘皮大衣,烤着火,面如止水的说。她这个表情已经至少一个月没有变过,眉骨上的伤口早已愈合,留下了一个永远都抹不去的伤疤。
“你怕了!”奥德杰冷笑道:“你怕,我可不怕!”
“那你想怎么样?”
“给我军队,让我杀敌!”
“你要多少人?”妮可看着奥德杰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她看到了决绝。
“三千,我只要三千!”
“我给你。”
“谢谢!”奥德杰转身就走。
“不过你要记住,你带多少人,就会害死多少人。”
奥德杰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却并未停留。
“妮可,奥德杰杀进内城去了!”西蒙慌张的喊道。
“带了多少人?”妮可放下手中的饭碗问。
“只有他自己。”
“吃饭吧。”妮可又把饭碗端了起来。
扬科和奥德杰是妮可五年前在北方征战时结识的猎户,当时一个十七岁,一个十八岁,朝气蓬勃,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他们对军旅生涯充满了向往,加入哥特帮后就一直跟在妮可身边。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扬科的死让奥德杰悲痛欲绝,他一直拼死支撑着,想陪大家一起渡过难关…只是他终究没能撑住。
六十五日,凌晨。
“我错了么?”妮可问安德森。
“错了。”安德森面无表情。
“错哪儿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你不该打这场仗!”
妮可摔门而出。
“大半夜的叫我出来干嘛?睡的正香呢。”高斯睡眼朦胧的揉了揉眼睛。
“你说我该不该打这场仗?”妮可一脸认真的看着高斯。
“干嘛突然问这个?”
“回答我!”
“先告诉我,你打这场仗的目的是什么?”高斯想了想说。
“我想赢!”
“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没输过!”
“那就该打。”
“怎么说?”
“你既有要追求的目标,又有追求目标的理由,那他妈还犹豫什么?”高斯笑着反问妮可。
妮可愣了一下,终于也露出了笑容。
“如果安德森能有你一半懂我就好了。”妮可抱膝而坐,仰望星空,略带幽怨的说。
“他是最懂你的人,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
“是吗?”妮可冷笑着:“可他现在连话都懒得跟我说!别的就更别指望了…”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再问你个问题。”高斯也坐了下来:“如果你有一件事需要别人去做,而且这件事对你来说非常重要,你打算找谁?”
“不能找你自己!”见妮可跃跃欲试,高斯立即又补充道。
妮可安静下来,片刻之后,她轻声说:“安德森。”
高斯笑了:“看,你还是选他,你信任他,因为他才是最值得你托付的人。”
“托付个屁!”妮可没好气儿的说:“明知道我想让他安慰我还说我错了。”
“他只是说你错了而已,又没有反对你。妮可,我觉得你可能再也找不到像安德森这样永远不会反对你,不会质疑你的人了。”高斯说着,脸上浮现出了一些向往的神情。
“而且他永远都不会丢下你。”高斯看了一眼身后的营帐,劳拉睡着了,表情恬淡而安详,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从她身上找到些过去的影子:“我却做不到。”
妮可低着头,若有所思。
“对了,你有没有问他为什么觉得你错了?”高斯问她。
“啊?”妮可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件事。
“你应该问问他的,妮可,你应该多听听他的想法。安德他好像…变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是我总觉得他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高斯想了想才说:“他开始不太爱跟咱们这些人凑在一起,更很少再跟我们聊他的想法。我本想找他聊聊来着,可惜这段日子一直腾不出空儿来,而且我觉得…你去跟他聊这些才更合适,不是么?”
“哼,老夫老妻的,有什么好聊的!”
“听我一句,妮可,再亲密的人之间也是需要交流的。你们走到今天不容易,应该比别人更珍惜!”说着,高斯拍了拍妮可的肩膀,站起身来:“回去吧,我要陪劳拉了。”
妮可一个人在营火边坐着,不着边际的想着,想着她和安德森之间的种种种种。不知不觉中,她浅浅的笑了,她有点儿想他了。
七十日,数万名难民涌向城门,饥寒交迫的人们已经只剩下一个念头——出城!无论如何都要出城!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这个生不如死的鬼地方!
“杀光他们?”雷德问。
妮可摇了摇头。
“拦住他们?”西蒙问。
妮可又摇了摇头。
“放他们出城。”高斯说。
妮可笑了——没错,让城外的人也尝尝暴民的厉害。
西门大开,另外三门却依旧紧闭。雷顿人自然而然的认为这是守军诱敌深入的诡计,他们调重兵在西门外汇集,却并不冒然推进。但早已被折磨得只剩下本能反应的难民们却立即成片成片向西门涌去。他们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出去了!
一直严阵以待、不敢有半分松懈的雷顿人愣住了。
想象一下,一群目光呆滞,步履蹒跚的人缓慢的、执着的从城门中挤出来。他们骨瘦如柴,衣不遮体,好像在看着你,又好像没在看你。他们不说话,也不交谈,无数个这样的人拥挤在一起,看上去无边无际…现在他们离你越来越近了!
第一支箭射了出去,直贯眉心!那人倒了下去,后面的人踩着他的尸体继续前进,依旧不言不语——这不算什么,比这残忍十倍的死法他们每天都有机会见到。
第二支箭,第十支箭,第一百支箭,第一千支箭!
难民成片成片的倒下。
怎么办?回去吗?回到那个人间地狱中去?别开玩笑了!人们还在继续向前,前赴后继,我甚至想用“勇往直前”来形容他们了。
军中吹响了迎战的号角,战士们大开杀戒,再也无所顾忌。
但这并不足以阻挡难民前进的脚步,他们不怕死,只怕回去。
两天一夜,雷顿人用十万支箭换回了两万具尸体。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终于让难民恢复了一丁点儿理智,人们退回城中,比出城时还要麻木。他们明白了,其实诺伊维尔不是人间地狱,它就是地狱,而他们万劫不复。
城外的雷顿人被吓坏了。一个月前他们用来相互传递信息的最后一只信鸽被守军射了下来,他们只知道当时城中的军队与平民爆发了大规模冲突,至于这次冲突的结果,雷顿人不得而知。但是他们并没有放过这次渔翁得利的机会,乘机大举攻城,然后…遭到了守军近乎疯狂的迎头痛击。
今天面对成千上万如行尸走肉般的难民,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个月以来城里到底发生什么了?!
寒冷的天气,剩余不多的粮草,僵持不下的战局,还有这场让人毛骨悚然的屠杀…军中的厌战情绪正在蔓延。
屠杀期间,雷顿方有数千人违抗军令,拒绝向难民出手,数百人被难民吓得临阵脱逃。
七十五日,妮可感到自己正在逐渐失去对局势的控制。她将逃跑的人抓回来,将自杀的人烧掉,将违抗军令的人处死,将残害战友的人斩首,可是做这些事的人却越来越多。唯一的安慰就是,内城的联军也在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无休止的僵持、无休止的杀戮、无休止的死,已经将士兵们的精神折磨的千疮百孔,城里的每个人都随时有可能被这些彻底摧毁。
七十八日,冻饿而死的人已经随处可见,得不到及时处理的尸体开始变质、腐烂。空气中腐臭的气味儿越来越浓重,当夜,联军方一名士兵虚脱抽搐而死,死因是瘟疫。
瘟疫是一种传染病,曾经杀死过上百万人。
八十二日,守军方自前自爆发瘟疫以来,死亡人数已超过一百人,今后这个数字还会像几何般递增下去。
如果再在城中呆下去,不出两个月,大家就都不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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