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从遥远的巴颜喀拉山流下,穿过河湟高原,流到了兰州城。
这座自秦汉开始便属于华夏王朝的城池,如今却被党项人占据,没藏讹庞的军队就驻扎在这里。
几年前,吐蕃和党项曾在这一代发生过激战。当时李元昊征战四方,无往不利,于是又将目标对准了黄河对岸的青唐。
却不想败在老而弥坚的角厮罗手下,铩羽而归。如今西夏大将没藏讹庞率军而来,大有卷土重来的架势。
也许有些许士兵热情高涨,但是没藏讹庞兴致却不高,他对这场战事并未报很高期望,或者说压根就不想走这一遭。
青唐吐蕃不好惹,这是不争的事实,国主李元昊在这里吃过亏,他比谁都清楚。饶是如此,还是派自己前来,趁着宋夏停战的喘息之机,想要从青唐撕下一块肉?
说起来好像是那么回事,但要能吃到嘴里才算数,可是……想要和角厮罗抢肉吃,无疑是虎口夺食,难度绝对不小,最重要的是会损兵折将,费力不讨好。
西夏和军事体制与中原王朝略有差别,尽管李元昊一心想要效仿中原,建立类似汉家的权力体系。
但西夏由党项诸羌部落组成,你李元昊是共主,但下面一个个部落的实力同样不可小觑。早年间的李继迁时代,便有党项八氏共治的说法。
部落除了在领地和牧场划分的时候存在,军事作战时的意义也很大。每次大规模作战,各部首领都会率本部人马作战,平时则驻守各地。有点类似于战国秦汉时中原王朝的诸侯国,尽管李元昊有改革之心,却也无可奈何。
没藏部是西夏一个较大的部落,以往驻守在北部古居延海附近,但最近越发受到关注。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便是原本鼎盛的卫慕家和野利家先后遭受打击,给了没藏不崛起的机会;
其次,没藏讹庞本人有能耐,有勇有谋,作战勇武,是继野利遇乞之后,西夏不可多得的将领。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便是没藏讹庞的妹妹被李元昊看中,哪怕如今有些见不得光,宠冠后宫却是不争的事实。
明眼人已经看出来,没藏家继野利家之后,成为西夏又一个外戚世家。没藏讹庞很清楚,国主李元昊并不希望有一个强大的外戚存在,所以削弱没藏家是必然的,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这次千里迢迢将没藏部的勇士从北部调来西南和青唐作战,意图显而易见。作为一个部落首领,没藏讹庞当然不希望部族力量被削弱。
可若不这样,国主便会忌惮,甚至会有更多的手段来对付自己,无论胜败,自己都是输家。
如今还有一个要命的问题,那便是野利家的存在。因为妹妹受宠的缘故,野利皇后很是生气,如今正针锋相对。
如果自己战败,野利家族必定大肆渲染,借此机会打击自己。如果自己侥幸战胜,同样会有谗言中伤,国主输掉的战事你却赢了,岂非你没藏讹庞比国主更厉害?
李元昊或许并不小气,但足够多疑,历来不放过任何对他有威胁的人,此等诛心之言会是什么后果委实难料。
所以胜也不是,败也不是,只要出战,自己便败的一塌糊涂。没藏讹庞为此忧心忡忡,一时想不到妥善解决之法,好生为难。
正在此时,亲卫来报:“将军,有羌人持野利翰朵信物求见。”
“野利翰朵?”没藏讹庞略微沉吟,显然有些意外。这个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派人来做什么?他看不起野利家矮子里拔起的这个“将军”,却不能拒之门外。
虽说两家关系不睦,但表面上同为西夏权贵,过去还是姻亲(没藏氏入宫前是野利遇乞的妻子)。再说了,野利翰朵前去陇南,也算奉命行事,自己岂能不配合。于是在中军帅帐里,没藏讹庞见到了几位身着羌装的客人。
“你们是野利翰朵派来的?”
“非也,我等前来与野利翰朵有关,但并非受命于他。”
没藏讹庞用的是党项语询问,回答的却是一句汉话,再看看这个年轻人的相貌气质,他顿时反应过来,冷冷道:“你们是汉人?”
“在下孟韬,自大宋而来,拜见没藏将军。”
“宋人?”没藏讹庞略微沉思,仿佛想起了什么,沉吟道:“你便是行商陇南的那个宋国商人?没想到如此年轻。”
“将军谬赞了!”
“敢大胆冒进我中军大帐的人你是第一个,而且还是个宋人,有意思!”没藏讹庞沉声道:“说吧,你有何贵干?”
“将军订购的货物到了,在下是来送货的。”孟韬笑着一摆手,冯石匠便奉上一个木匣子。立即有党项亲卫上前查看,野利翰朵的首级露出时,众人皆是一惊。
连素来镇定的没藏讹庞都有些惊讶,转身冷冷道:“是你杀了野利翰朵?我似乎该为他报仇……”
“将军要报仇没错,但找我就不对了!”
孟韬道:“如果在下抱着野利翰朵的首级死在您的中军大帐里,兴庆府便会有传言,是您勾结宋人和羌人杀了他,然后您又打算杀人灭口。
不知道贵国上下会怎么想?国主会相信吗?这个兴许不好说,但是王后和宁令哥太子肯定会相信的,将军您说是吗?”
“陷害我?威胁我?你这是在找死!”没藏讹庞的脸色陡然阴沉,表情很是可怖。
“别啊,将军,生命可贵,在下年纪轻轻怎么会找死呢?”孟韬心中打着鼓,表面却云淡风轻道;“将军位高权重,前程似锦;令妹深得国主青睐,宠冠**,将军将来兴许是要做国舅的,肯定更加珍惜性命了,对吧?
在下又岂敢威胁将军,更不会陷害将军,而是来帮助将军的,兴许能帮您解除心中的烦恼。”
“哦?”没藏讹庞表情几度变化,沉声道:“说说看,我当笑话听,如果说得不好……我养了几头豹子,这会正好饿了。”
“好!”孟韬沉声道:“木征率部袭取白龙江,擒获野利翰朵……而您收到求救信,前去救援是否乃分内之事呢?或者木征杀了野利翰朵送来首级挑衅您,为了党项贵族的尊严,你暴怒出兵教训,似乎也顺理成章。
无论如何,在河州作战,总比深入青唐好吧?听说青唐山上的雪刚刚融化,如今到处是泥沼,一旦陷进去,恐怕轻易退步出来……”
没藏讹庞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不动声色道:“你为何要这么做?听着好像都是你得便宜。”
“总比木征得便宜强吧?这个卑鄙小人在两河口摆了所有人一道,在下心有不服,想要报复,苦无能耐……想着和将军兴许能一拍即合。”
孟韬沉声道:“某种程度上,你我都有好处,至于陇南,谁也得不到什么……这样不是挺好吗?”
“你在利用我?”
“将军言重了,您也能得到好处,所以利用这个词并不合适。”孟韬道:“当然了,如果在下能有什么利用价值,将军请便,在下乐于效劳。”
没藏讹庞摇头笑道;“宋国少年的口舌很伶俐啊,不过说了半天,还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本将军的难处,你说的那个理由似乎还不够……”
孟韬沉吟道:“没藏将军,汉人有个成语叫作‘顾此失彼’,如果一个人忙于在东边耕种,哪里顾得上在西边放牧呢?
只是想要让这个人改变想法可不容易,想来只有身边亲近之人兴许有办法,外人只能从旁协助。”
没藏讹庞摇头道:“可是听说东边安于现状,不想再耕种……恐怕只能在西边放牧。”
“非也!”孟韬也摇摇头,沉声道:“除此之外,北边的森林多了几头猛兽,兴许是捕猎的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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