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的锚声音,伴随的是码头上的锣鼓喧天,还有《明王赞》的歌声响起。岸上这个时候已经挤满了前来接驾的人们,有南唐王室李家和外戚杨家的成员,有南唐国的文武高官,有天道教的大道人,有象林港商会的豪商——他们大多是大明的士绅,便是在南唐也受大明朝廷的保护!
还有一些穿着打扮奇异的土著,他们都是象林港附近的土司家的人物,现在都诚惶诚恐的看着一艘艘正在降巨帆的战舰,那么多战舰,全都满载着火炮和战士,光是大明圣人的这些扈从,大概就能摧毁整个南唐了吧?更不用说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野人土司。
大明驻南唐的官员,还有一队担任警戒的明军海军陆战队官兵,早早的就到了码头reads;。这个时候全都精神抖擞,好像打了鸡血一样。
驻扎南唐的象林港当然是很舒服的差事,也没有什么危险,南唐国内的战争(和土著之间的)和他们没有关系,他们只是守住象林港海军要塞就行了。不过升官的机会也少,这次得见天颜,也算是个难逢的机会。只要圣人安全离开,他们这些人少不了一分功劳……
除了这些人,还有不少围观的象林港的百姓,全都是汉人打扮,看他们的长相大多也是汉人,只有少部分女子生得矮小黝黑,跟在高大的汉人男子身边,伸着脖子好奇地张望。
陈德兴这个时候已经和随行的文武妃嫔还有唐王李彦国一块儿上了甲板。看着眼前的场面,突然回过头,问李彦国道:“南山,那些是什么人?”
他抬手指着岸边被南唐军隔离在外的围观百姓。
李彦国抬眼打量了一眼,回答道:“圣人,那些大多是汉人。是随臣从山东迁来的,他们现在是唐国的国人。”
国人,这是个在华夏消失许久的称谓。这“国人”可不是“中国之人”的意思。而是象征着一种身份——低于大夫,高于野人。大概相当于古希腊古罗马的公民。
在古希腊古罗马。也不是人人都能当公民的。这公民身份同样象征着一定的特权和高人一等的等级。
当然,高人一等也不是白来的。公民也好,国人也罢,都是和兵役挂钩的。而在华夏,春秋之后,因为战争规模日益扩大,国人当兵,野人看戏的游戏规则变得不再适用。列国都将所有的百姓。不分国野都登记在册,遇到战争就第次动员。这样国家的武力不再依靠国人,国人相应的权利自然也就逐渐消失了。
不过现在,国人这早就已经消失千年的等级,又在大明主导的华夏扩张狂澜中出现了。
“当你们唐国的国人可有什么好处?”陈德兴不急着船,而是饶有兴趣的和李彦国打听起唐国国人的特权来了。
当国人当然有好处,没有好处谁大老远跟着李彦国这样的军阀到南番来国人?好好在山东种地不行么?
“好处其实也不多,就是每丁都可在新洛吴哥象林水真腊四城中的任意一城中得到一块宅地,还可以在城外得到百亩土地。宅地和土地都是免税的。”
一块城中的宅地加上城外附廓百亩之地,免费而且免税!这样的事情搁在大明本土是不可想象的。不过对于外出闯荡的“国人”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算是最基本的待遇。
“另外,国人的男丁可以当兵为吏做官。国人无论男女。凡是年满七岁,不足十三岁者,都可以入国学读书习武,不用给学费,还有一日两餐供应,也是免费的……”
当兵当官自然是国人的特权,野人只能当个土司官。至于免费教育倒是个不错的待遇,大明本土别说老百姓,就是士爵贵族的子弟上学。也得给学费的。大明本土人多,处在上学年龄的幼童少年足有两千多万。提供免费义务教育的成本可就太高了。因而暂时无法实现。而南唐的国人不足三十万,适龄的学童不过一两万人。自然可以免费了。
李彦国接着又说:“而且,凡是国人都可以持有刀剑长枪盔甲弓弩火枪等武器。而野人不得持有长度超过半尺的刀剑,不得长度超过三尺的枪和矛,不得拥有盔甲,不得拥有五斗力以上的弓,不得拥有弩和火枪。而且,野人不得在城内持有任何武器reads;。另外,野人不得对国人无礼,否则国人可以当场将之斩杀,这是不犯王法的!”
什么?砍野人不犯王法!?这真是国人?不是小爱那娘们手的天道武士?
“当场斩杀?这也太凶了吧?”这时跟在陈德兴身后的杨婆儿插了句话——她有插话的资格,她现在已经升任了益都女郡公,还是益都杨家的族长。
李彦国苦笑道:“表姐啊,你有所不知,这南番土著素来凶蛮,不服王化,喜欢好勇斗狠,又不喜生产,全都是刁民,而且人数众多!若是国人没有砍杀他们的大权,这些刁民定会恃众斗狠,不怕咱们啊!”
是啊,堂堂征服者,怎么能不叫人害怕?要是人家不怕,三十万人能统治三百万人?这砍人权仿佛也没有什么不对!
而且,汉人的脾气秉性终究比较温和。是不能和日本武士相比的,在这些土著眼里,或许讲理就是好欺负,温和就是软弱!如果动不动就拔刀斩人,那才是高高在上不可冒犯……
陈德兴心里面盘算一番,也觉得李彦国怎么做是有道理的。南唐是藩国,不是大明的行省。南唐国人能不能砍杀野人,这事儿用不着陈德兴操心。
想到这里,陈德兴点点头,轻声道:“国人是该有国人的威风!他们离开母国,远涉重洋到此,人生地不熟,周遭又尽是土著。若是不凶一点。如何压服野人,保住自己的家国?这南唐锦绣江山,得靠这三十万国人自己保。不凶狠一些怎么能行?”
听着他的这番话,李彦国脸色一松。沉默了。接着又道:“除了这些实实在在的利益,唐国的国人还有议政之权。一国之政,国人皆可与闻,绝无妄议之说,而且男丁皆有推举城议员之权。”
人以稀为贵嘛!李彦国在山东时并不觉得汉人有多值钱,跑到南番建国后才觉得国人太精贵了。诺大一国才三十万,其中男丁不过十二三万。而且,这三十万国人还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周遭可有不少和南唐一样的华夏国家,都敞开大门要吸引“国人”去那里定居呢!
李彦国又道:“圣人,其实这国人之权,也并非南唐独有。南面的南夏(夏贵家族的国),东面的吕宋和南荆(占有婆罗洲大部,高达家族的封国),西面的……理宋,都是这个规矩。”
不讲道理的人还有许多啊!其中居然还有大宋朝的两个余脉——无论是理宋还是吕宋,如今都是“武当派”,以武当家!都把少数国人当个宝。都允许国人斩杀无礼的野人……野人冒犯国人就是有罪,没有什么好说的,一刀砍杀了就是!不敢砍人?连砍人都不敢还当什么国人。回大明去老老实实种地吧!
李彦国仿佛也觉得用这样的高压进行统治有点不好,轻轻叹息:“圣人,咱们几国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咱们都是以寡临众,而且还要绝人文化,断人传承,灭人宗教,易人风俗。所行之政,都无法称善。若是不严加镇压,恐怕灭国之祸就在眼前了。”
他的话说得有些重。一方面是在解释,一方面也有诉苦的意思。海外开国。长远来说当然是好的。不过那是对李家子孙的好,对李彦国来说却是无穷无尽的烦恼。说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都不为过。
陈德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看着象林繁华的港口:“这样很好啊,你们可以在华夏之外开国建政,这样的事情已经快有千年没有发生了。而且你们这次海外开国,还不失华夏本色。没有入乡随俗,而是要移风易俗,要以华夏之礼教化蛮夷。砍几个野人算什么?只要能将南番这么一大片土地变成华夏天的一部分,就是砍光了几百万野人,也没有什么reads;。
南山,让你的人放心大胆的去砍!如果那些野人真能闹出什么大事,朕就派大军来相助!”
他顿了,回头认真地看着李彦国,“你的手不要软!就在你我有生之年,把该砍的人都砍了!我们这一代人,都是尸山血海出来的,根本不怕砍人!所以,这事儿不要留给子孙了,就咱们把它都做了吧。”
李彦国向陈德兴拱了拱手:“有圣人这句话,臣就放心了!臣有生之年,总要叫南唐数千里地尽入华夏,绝不会让野人有翻身的机会……永远都不会有!”
到底是见过无数杀戮的人物,无论是陈德兴还是李彦国,都不是太在乎人命的。这南番人民遇上他们,算是倒了大霉了!
“真是陈圣人来了!”
此时此刻,就在距离陈德兴船的南洋舰队军用码头不到三里的地方。一座酒楼的二层窗口旁,文天祥放了手中的望远镜,轻声嘀咕了一句。
看他现在的打扮,大概就能知道如今“理宋”的士大夫是怎么讲理的了。身为士大夫,一身儒服是少不了的,脑袋上也有幞头。仿佛和昔日在临安当才子时候差不多,不过腰带上却挂着一把三尺长剑!看见柄和剑鞘的磨损程度,就知道这把剑是经常被拔出来耍弄的——文大状元现在也不是“笔如刀”而是“怀宝剑”了。除了宝剑,他的腰带上还别着一把火绳手枪一个火药罐和一个子弹盒……宝剑加手枪就是眼“理宋”士大夫出行必备的东西。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理宋”的地盘上汉人也是以寡临众。而且“理宋”开疆辟土的手段相当暴烈,不仅杀人无数,还绝人文化,断人传承。焚书坑儒杀和尚圈占野人土地的事情,从西迁大理至今就没有停过!
别说“理宋”治的野人,就是文天祥这个大宋的忠臣看来,实在也有些过头了。为此还和自己的老师江万里发生过争执,可是江万里哪里听得进文天祥的“书生之见”。在江万里看来,如今的“理宋”和昔日的女真蒙古并无什么区别,都是夺了他人的江山,以少民御大国,就不要想什么仁义道德了,用刀剑和火枪去教化蛮夷才是正理。
叫人心服口服的事情就不必妄想了,让蛮夷野人害怕上国之民才是比较现实的路子。而另一条让“理宋”可以安然存在去的路线,就是摆正自己的位置,调整和大明帝国的关系。
既然“理宋”必须把主要精力放在压制内部的野人上面,那么这个国家就没有什么力量再去对抗大明帝国这个庞然大物了。
向大明求和称臣就是必然之选!这也是文天祥前来象林港的目的。江万里想让文天祥当一回说客,去说服陈德兴放“理宋”一条生路。
“文山兄,可有把握?”文天祥不是一个人来的,江万里的儿子江镐也和他一块儿化妆成商人,微服来了象林港。
“如何没有?”文天祥回头看了眼正在摇着纸扇子,也不知道是要驱散周遭的闷热还是舒缓烦躁心情的江镐,“仿箕子国旧例而已,陈德兴那么多国都封了,哪里还会在乎一个‘理宋’?”
“可是咱们的大宋毕竟是天正统……”
“只要称了臣就不是了,”文天祥摇摇头,叹了口气,“西周时会有人把宋国和箕子朝鲜当正统?义斋(江镐的号),走,咱们这就去求见陈德兴!早一点把事儿办好了,小弟就能再去周游列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