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京城下突围而出的第二天,天空中就飘起了雨丝,博洛不清楚,屯齐和麾下的五千多八旗兵卒们更不清楚,江南已经进入到了特有的梅雨季节。缠绵的雨势从开始的那一天起,就没有想要结束的打算,一连十三天,竟然没有看到一点放晴的可能。
从南京到滁州势必要经过琅琊山,一路上要经过大大小小十余座城关,但博洛却是丝毫不敢和这些城关的守将取得联系。南下大军的主力是绿营,绿营如今军心已乱,各部争相溃散,其中不乏重新投靠明军的,博洛和屯齐已经成了他们眼中价值万金的投名状,这个时候,博洛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相信这些汉人的。
博洛甚至打定了主意,如果能活着回到山陕,回到北直隶,就算是要了他的性命,他也要上折子谏言,无论如何不能再重用这些汉人,这些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沿途被清军控制的城关不能信任,也就等于是博洛的这五千兵马已经成了一直没有补给来源的孤军。一路上,博洛收拢了两千多散兵游勇,但同时也丢下了不少的尸体。这些清军都是受伤的士卒,因为得不到救治,缺医少药,又承受不住艰苦的行军,不得不慢慢的走向死亡。
每丢下一具尸身,就像是往博洛的心口上狠狠的刺了一刀。
没有了甲胄和兵器,清军士卒们还可以忍受,毕竟四面楚歌,现在只要能活着便要比那些死在南京城上城下的袍泽们要幸运得多,但没有了粮食却让军中上下死气沉沉,看不到一点可以活着走出南直隶、湖广的希望。
不得已,博洛只得带着麾下这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头皮光光却话时却是一口沙哑的口音,对于别勒慎的形态、模样,博洛自然是无比熟识,别勒慎只和屯齐说了两句话,当下便命令守城的士卒大开城门,迎接兵马入城。
黑沉沉的包铁城门缓缓打开,透过层层雨雾看去,城内一是剑拔弩张的架势,不少士卒兵丁就聚集在城门处,看来别勒慎这些日子来的确是实心用事,全神贯注的守卫这滁州城池,博洛在放松下来的同时,心中也很是欣慰。
兵马快速入城,一进城,便有士卒前来嘘寒问暖,送上热汤热水,还有人专门前来照顾受了轻伤的士卒,靠近城门处的民房都被拆卸一空,竖起了一顶顶的军用帐篷,疲累的士卒们便可以入帐歇息。
但博洛下马之后,简单用了一些肉饼汤水之后却是始终未曾看到别勒慎的身影,就连他手下的军官也是不见踪影。就是几个面生的很,但却说着流利满语的戈什哈一直围着他打转,屯齐的身边也是如此。
“别勒慎呢?让他速速前来见我!”博洛放下手中的汤碗,对身边一名四十多岁的老卒说道。
那老卒紫铜色的面孔,双手孔武有力,一看就是军中的老兵,接过汤碗来笑嘻嘻的回答道:“贝勒爷,滁州城是四战之地,我家主子认为此地不宜久留,只等贝勒爷前来,休整完毕便会拔营起兵北返,此去沿途都有明军阻截,为加快脚程,主子一早便到处搜寻战马,就等着贝勒爷前来好从速上路呢。如今主子就在城头上布置城防,随时等候贝勒爷的命令!”
一听此话,博洛忍不住点头赞许,一旁的屯齐也是频频点头,看不出,这粗豪的别勒慎倒有心细的一面,却是知道未雨绸缪,早作打算。士卒们有了战马,寻常的明军何惧之有,回返山陕的可能性倒是大大增加了。
“走吧!上城去,撤军不是件小事情,路线、人员的安置都要有个方略才是,别勒慎在滁州的时间不短了,对着周边的地势还有明军的动向都很熟悉,有些安排咱们也听听他的看法!”
热汤热饭一下肚,博洛的精神也恢复了不少,于是便挥手招呼屯齐一起上城。
到了城头,远远的便看到几个人簇拥着别勒慎还是站在原先的位置,身边的老卒一脸谄媚的笑容就在身前带路。
走近之后,这别勒慎却还是未曾转身,博洛却是来了气,“这才几日不见,你这奴才却是长了脾气,难道还让本贝勒爷和你见礼不成!”
别勒慎却还是一声不吭,依然站在垛口处,根本连头都没转过来。
博洛顿时大怒,劈手便将马鞭抄在手中,立刻便是一鞭子抽过去,别勒慎身边的数人连忙躲开,别勒慎的背上却是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
但,他还是纹丝不动。
博洛的心头顿时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
还没等他有所动作,身边的老卒却是阴测测的开了口。“贝勒爷不必动怒,别勒慎倒是相对您见礼,不过,也要有命在才好见礼,现如今,他连性命都没了,还拿什么给您贝勒爷叩头啊!呵呵!”
“你是何人!”博洛和屯齐大惊失色,连忙闪身到一旁,将佩刀牢牢的抓在手中,对面的老卒和一众滁州守军却是一个个的抬起头来,一脸诡异的笑容看向他们。
旁边,两个滁州的守军一左一右将别勒慎搬转过来,博洛偷眼看去,别勒慎的面庞惨白,没有一丝血色,隐隐透出一种青黑之色,显然早已绝气身亡。只不过,身子却是被几支铁制的挠钩牢牢扣在城垣之上,所以这才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