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哭的时候,傅红雪正走过来,走过她身旁。
可是他并没有看她,连一眼都没有看,就好像走过金背驼龙的尸身旁一样。
万马堂的马师们,全都站在檐下,有的低下了头,有的眼睛望着别的地方。
他们本也是刚烈凶悍的男儿,但现在眼看着他们堂主的独生女儿在他们面前受辱,大家竟也全都装做没有看见。
马芳铃突然冲过去,指着傅红雪,嘶声道:“你们知道他是谁?他就是你们堂主的仇人,就是杀死你们那些兄弟的凶手,他存心要毁了万马堂,你们就这样在旁边看着?”
还是没有人开口,也没有人看她一眼。
大家的眼睛都在看着一个满脸风霜的中年人。
他们叫这人焦老大,因为他正是马师中年纪最长的一个。
他这一生,几乎全都是在万马堂度过的,他已将这一生最宝贵的岁月,全都消磨在万马堂中的马背上。
现在他双腿已弯曲,背也已有些弯了,一双本来很锐利的眼睛已被劣酒泡得发红。
每当他睡在又冷又硬的木到自己大腿上的老茧时,他也会想到别处去闯一闯。
可是他已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因为他的根也生在万马堂。
马劳铃第一次骑上马背,就是被他抱上去的,现在她也在瞪着他,大声道:“焦老大,只有你跟我爹爹最久,你为什么也不开口?”
焦老大目中似也充满悲愤之色,但却在勉强控制着,过了很久,才长长叹了一声,缓缓道:“我也无话可说。”
马芳铃道:“为什么?”
焦老大握紧双拳,咬着牙道:“因为我已不是万马堂的人了。”
马芳铃耸然道:“谁说的?”
焦老大道:“三老板说的。”
马芳铃怔住。
焦老大道:“他给了我们每个人一匹马,三百两银子,叫我们走。”
他拳头握得更紧,牙也咬得更紧,嘎声道:“我们为万马堂卖了一辈子命,可是三老板说要我们走。”
马芳铃看着他,一步步往后退。她也已无话可说。
万世遗一直在很注意的听着,忽然失声道:“不好。”
丁灵琳道:“什么不好?”
万世遗摇了摇头,还没有说话,忽然看见一股浓烟冲天而起,那里本来正是万马堂的白绫大旗升起处!
浓烟,烈火。
万世遗他们赶到那里时,万马堂己赫然变成了一片火海。
天干物燥,火势一发,就不可收拾。
何况火上加了油——草原上独有的、一种最易燃烧的乌油。
同时起火的地方至少有二三十处,一烧起来,就烧成了火海。马群在烈火中惊嘶,互相践踏,想在这无情烈火中找条生路。
有的侥幸能冲过去,四散飞奔,但大多数却已被困死。
烈火中发出炙肉的焦臭。
万马堂已毁了,彻底毁了。
“毁了这地方的人,也正是建立这地方的人。”
万世遗仿佛还可以看见马空群站在烈火中,在向他冷笑说:“这地方是我的,没有人能够从我手里抢走它!”
现在他已实现了他的诺言,现在万马堂已永远属于他。
火势虽猛,但万世遗的掌心却在淌着冷汗。
谁也不会了解他现在的心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丁灵琳忽然叹了口气,道:“既然得不到,不如就索性毁了它,这人的做法也并不是完全错的。”
她苍白的脸,也已被火焰照得发红,忽又失声道:“怪,那里怎么还有个孩子?”
烈火将天都烧红了,看来就像是一块透明的琥珀。
血红的太阳,动也不动地挂在琥珀里。
也不知何时又起了风,有火的地方总是有风的。
远处一块还未被燃起的长草,在风中不停起伏,黄沙自远处卷过来,消失在火里。
烈火中的健马悲嘶未绝,听在耳里,只令人忍不住呕吐。
血红的太阳下、起伏的长草间,果然有个孩子痴痴地站在那里。
他看着这连天的烈火,将自己的家烧得干干净净。
他的泪似也被烤干了,似已完全麻木。
“小虎子。”
这孩子正是马空群最小的儿子。
万世遗忍不住匆忙赶过去,道:“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小虎子并没有抬头看他,只是轻轻他说道:“我在等你。”
小虎子道:“我爹爹叫我在这里等你。他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万世遗忍不住问道:“他的人呢?”
小虎子道:“走了……已经走了……”
这小小的孩子直到这时,脸上才露出一丝悲哀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但他却居然忍住了。
万世遗忍不住拉起这孩子的手,道:“他什么时候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