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如今的刘瑾来说,满大明仅有三人他惹不起。
首者自然是他的主子,权柄父母,当今皇帝朱厚照。其次者,便是这位纵横三代,内相十数载,老而不死已是贼的老人,权宦怀恩。末者,才是母仪天下,雌风镇后宫的当今皇帝生母,张太后。
三者之中,刘瑾最惧怕的反倒是位居第二的怀恩。
因为他摸透了朱厚照的秉性,却对怀恩这个老前辈的秉性讳莫如深。
能在大明深宫中执掌乾坤的人,就没一个是善与之辈。
夜深人静的时候,刘瑾也曾暗自感慨过:“怀恩老贼不古,我刘瑾永无问鼎司礼监之日。”
就是这样一个让刘瑾又恨又怕的权宦,看起来却像极了田间地头的老翁。
自从弘治帝登基至今十多年,怀恩深居宫中,简出匿形,除了偶尔向皇帝和太后请安外,几乎足不出户。
外人或已忘却他的存在,但宫中宦官无人敢忽视他的存在。
内廷二十四衙门中,至少有泰半的太监都是怀恩的亲信。
这一点,才进入司礼监月余的刘瑾望尘莫及。
“陛下,这是在捉鬼?”怀恩身穿一尘不染的蟒袍,浑浊却不失精神的双目看着正在装神弄鬼的张虺,咧嘴一笑。
张虺打了个哆嗦,对这个拢袖的老宦官,他有一种发自心底的畏惧,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坐在宝座上的朱厚照一溜烟走了下来,握住怀恩因为肌肉萎缩而显得消瘦的手掌,雀跃说道:“大伴,近日宫中有神灵与鬼祟轮番出没,张永说此人有捉鬼之能,朕便传他前来捉鬼。大伴,您也懂这个?”
怀恩微微躬身,若有若无的瞥了一眼正在苦笑的张永,后恭敬回道:“陛下,老奴痴活了数十载,凡世间伎俩皆有所耳闻。捉鬼者有茅山道士,有龙虎山天师,有佛家罗汉,却不知此人出于何处?”
朱厚照哪知道张虺的来历,于是抬眼看向张永。
刚刚起身的张永有些心虚的趋步而至,躬身说道:“回禀陛下,老祖宗,此人名唤张虺,曾于龙虎山中修行十余载,后修成法术京师此地,短短数年便已是京城第一风水大师。”
怀恩微微点头,说道:“陛下,老奴于龙虎山天师有旧,不若去信一封请其入京师一展神通,师傅作法,相比必定比徒弟要厉害。”
对于江湖,各大门派,各地山头,朱厚照是心向往之。
奈何出身皇家,许多事情身不由己。
龙虎山,武当山,嵩山,都是朱厚照时常想前往拜谒神灵的首选之地,若是能与其中天师,山主,主持坐而论道自然是不无不可。
“大伴,还是您面子大,哈哈,去岁父皇寿诞,欲宣龙虎山天师前来讲道祈福,他们居然敢抗旨不从。若不是父皇仁厚,早纵兵推翻了它龙虎山!”
朱厚照向往龙虎山不假,想和天师坐而论道也不假,但对当代天师心里有怨气更是不假。
一旁,仍旧在卖力装神弄鬼的张虺听得心惊肉跳。
被皇帝惦记在心里念念不忘还是怀有怨念的人,基本注定要凉。
“陛下可不敢,老奴的面子都是陛下赏的,当不起陛下谬赞,陛下且放心,龙虎山天师老奴一定给您请来。”
这会儿,张虺终于作法完毕。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朝张虺说道:“张大师好本事,张永,你看着赏赐。”
有龙虎山天师不日将至,他朱厚照才不会再稀罕这个什么劳什子京师第一风水大师。
张虺心里发苦,累死累活的蹦跳了半天,最后却便宜了龙虎山,真是…出门忘看黄历了!
“草民张虺叩谢陛下圣恩。”
怀恩对张永使了个眼色,张永忙拉扯着张虺躬身告退。
天际暴雨依旧,乾清宫内却已逐渐冷清。
怀恩要和朱厚照谈些机密事,余者自然要躬身告退,不敢旁听。
看着难得神色沉重的怀恩,朱厚照也正襟危坐,狠狠掐了掐自己的大腿,使自己不至于打瞌睡。
怀恩佝偻着腰背,先是笑了笑,才对朱厚照说道:“陛下,老奴昨夜做梦梦到先帝了。”
父皇?
朱厚照顿时有了兴趣,忙问道:“大伴,父皇都嘱咐您什么了?”
怀恩唏嘘道:“先帝说他想老奴了,想让老奴下去继续陪侍。”
朱厚照一愣。
怀恩继续说道:“陛下,老奴年事已高,古人云人固有一死,老奴陪侍了三朝,也该歇歇了。”
朱厚照眼眶微红。
幼时,他在宫中调皮捣蛋,父皇勤于政务疏于对其管教,就是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每日间远远的看着自己,生怕自己磕着碰着。
和刘瑾不同,怀恩从不轻易掺和进自己的生活,只是远观,但每当自己犯错,他总会挡在自己和父皇之间为自己求情。
在朱厚照心里,刘瑾是个玩伴或朋友,而怀恩却是个长辈。
“大伴,朕不许你去!”
怀恩反握住朱厚照的手,轻轻婆娑着:“放心吧陛下,老奴临走之前一定会再为陛下肃清一次这紫禁城。不能让陛下为这些脏事劳心劳力。”
朱厚照鼻子一酸。
怀恩还是那个事事为天家着想的老奴仆,不轻言但一定说到做到。
窗外的大雨没有丝毫雨歇的架势,金世秀慵懒的躺在自己的窝里在怀念着曾经的美好。
以前,年少轻狂时,他也曾为了红颜负尽天下。
以前,事业有成时,他也曾为了女人一掷千金。
以前,事业落败时,他也曾流落街头受尽白眼。
什么都是假的,唯有好好活着才是真实的。
那个最喜欢女上男下体位的大洋马就曾经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金,我从来不谈情说爱,及时享乐才是真实的。”
毕竟,身处猛兽成群的动物保护区谁也无法预料会不会有明天。
当人们窝在沙发里轻呼着老虎威猛,豹子矫健,狮子霸气的时候,一定了解不到他们这个幕后工作者的艰辛。
殿外,刘英打着雨伞,悄然而归。
金世秀抖了抖耳朵,出奇的安静。
重活一世,总要有点梦想才行,毕竟自己不是咸鱼。
“神兽大人,这几天奴婢可能得忙了,您好生歇着。”
金世秀抬头,张了张嘴。
刘英笑道:“不瞒神兽,义父蛰伏数年,终于要出手了。”
权宦出手,自然风动云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