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老狐狸们的斗法
王京
竹府
夜色渐渐的沉了,连天上的月儿都倦怠的伸了伸懒腰,拉着乌青色的云朵被子轻轻地往自己的身上掩了掩,
城中来来往往巡逻的北军侍卫一个个脸上也都挂着困意,被那静悄悄的鼓巷中传来的打更声敲的一步三点头。
吏部竹左侍郎的府门处俨然也已经让门房小厮堵了个严实,只不过有心人都能看的到,府院里面还亮着盏盏的烛光,府院外面尚书大人的官轿还静静地停在那儿。
竹府的内厅里面,进门就摆着一个镂空的小翡翠屏风,只是这屏风看起来成色却一般的很,加上左右两侧墙上两幅简简单单的字画,好像并不足以装饰这吏部大员的屋宅。
中间一张暗色樟木八仙桌,两边放着一堆背椅雕花的太师椅,下手着个坐着那个一身蜀锦绣纹长袍的,正是原四川承宣布政使,现任大夏吏部左侍郎竹宗臣,
而上首的这位老者,看起来脸上头上下巴上的白须比竹宗臣都要明显多上不少,穿着个红底儿官袍,胸前俨然一副只有一品大员才配得上的仙鹤补服,
他将手里的茶盏慢慢地从嘴边放回到八仙桌上,然后显得有些傲然的开口道:“你刚来这京中,这儿水本来就深不可测,别看是什么侯爵国公,哪个都得夹着尾巴做人。尤其现在着多事之秋,有事没事的少出去走动,上完朝就呆在府里,把我交代你的那些办好了,就是你最大的功劳。”
“是,是,是,尚书大人说的是。”
竹宗臣显得很是唯诺,手上很是麻利的又端起桌上的紫砂茶壶,将那一泓腾着热气的香茗重新的给上首这位尚书大人面前的被子斟满,应声道:“谨遵尚书大人教诲,您看小王爷那边......”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尚书大人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了,有些不悦的呛他道:“小王爷也是你叫的?这王京城可不是你们那西北,嘴里一个不慎,就能要了你的脑袋!。”
“是,在下失言了。”
竹宗臣赶忙拱拱手,跟他很是小心的赔了个不是,
那尚书大人吹着花白胡须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半晌之后方才开口道:“小王爷那里你不用担心,只要你尽心尽力办事,从龙之功最后绝少不了你的。”
说完这话之后,他就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整了整自己的衣袍,朝着竹宗臣道:“好了,今天夜也已经深了,我就不在此多呆了,你可要好自为之。”
竹宗臣恭敬的朝他拱手应了应:“是是,我且送送大人。”
门口候着的两个小厮倚靠在门边,歪头栽脑的都快要睡着了,看到自己大人出来,又赶忙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将那昏黄的夜灯挑了起来,走在了前面。
竹府并不是很大,从内厅走到府门口的距离也就是那么三五步的样子,等到那尚书大人跨上竹府门槛儿的时候,忽然又像是放心不下什么一样,转头又叮嘱竹宗臣道:“小王爷交代你的那个事儿,你可千万不能给他办砸了,翊坤宫那边,要好好找个时机、找个由头,懂吗?”
竹宗臣深深的把腰一躬,诺然道:“大人放心,在下绝不会出半点岔子。”
“嗯~”
老尚书从鼻息里面轻轻的挤出来了这么一个字,然后转身迈出竹府府门,坐上了早已等候在府外的官轿,伴着浓浓的夜色,缓缓而去,
直到这位老尚书已然消逝在了夜幕之下,竹宗臣才直了直那久久躬下去的腰,眼睛里面抹过一丝冷意,然后转身转回府中。
竹宗臣再重新退开厅门,回到内厅的时候,刚刚他坐的那个下首位置上面,已然是多了一名披着一袭水蓝色长裙的女子,凝脂玉般的面庞被厅两侧的烛光轻轻的曳在脸上,显得白皙而迷人,高挑修长的身姿就好像李延年笔下的北方佳人,遗世而独立,幽处娴雅之姿,似若超脱于浊世,
“静怡,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睡。”
竹宗臣好像自己也没有要入睡的意思,两步走上前去,坐在了刚刚那尚书大人所坐的上首位置,
竹静怡朝着竹宗臣温婉的一笑,“女儿哪里放心那老东西来找爹的麻烦,已经躲在后屋听了一个晚上了。”
“不得胡言,你应该叫舅父。”
竹宗臣一边从桌上给自己翻起来了个空杯盏,一边抬眼嗔了自己女儿一句,只不过言语之随意,似乎并没有太多责怪的意思。
“我就是要这么叫他。”
竹静怡没有让自己爹爹亲自动手,很是解意的将紫砂茶壶端在手里,给竹宗臣轻轻的斟了个满盏,然后脸上带着些不屑道:“他有什么资格做我舅父,他当初逼我娘亲的时候,有想过他是我的舅父吗?”
竹宗臣没有答话,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样,只是寒着脸,捧起女儿斟的茶,慢慢的在嘴边那么品着,
竹静怡好像也不太像提起那时的回忆,转而岔开话题开口问道:“爹,这事儿您打算怎么办?”
“看不出来么?老东西拿咱们当枪使呢。”
竹宗臣想老尚书在门口跟自己嘱咐的那句话,心里就窝着火,
翊坤宫是当今皇贵妃的主宫,也就是德王的母妃,当时崇正让内阁代理德王监国并且禁足皇贵妃之后,这个雍王高慈祥就好像是转了性一样,再也没有踏足那些之前时常留恋的勾栏瓦舍半步,跟着当今的皇后往来是愈发的密切,甚至有的时候都不顾及皇家礼法,带兵在宫禁之中行走,
后来崇正忽然驾崩,对于还正在禁足中的皇贵妃和被撤去监国之职的德王来说,可谓是晴天霹雳,之前对于德王即位呼声颇高的大臣个个都像是商量好了一样,缄口不语再不提及此事,就连德王自己也是感受到了深深的危险,连夜离开王京,奔着山西而去。
德王因为不再监国,因而没有再继续住在紫禁城中,而是住在王京的府宅里,所以雍王在崇正驾崩当日忽然宣布九城戒严的时候,虽然布下天罗地网,但是好歹德王经营着十数年,也没有那么容易就被留住的,
只不过高慈勋是跑出去了,他住在宫中的母妃算是彻底被高慈祥给软禁了起来。
但是呢,这雍王做事一向谨慎小心,他就是心里想要除掉这个皇贵妃,也不会自己动手去做这件事,免得落人口舌,
所以那个老尚书才让竹宗臣“好好找个时机、找个由头”,找时机由头干嘛?自然便是将皇贵妃给除掉。
可是竹宗臣何许人也?在成都跟安逸一来二去那都是棋逢对手,活脱脱的老狐狸一只,能不知道他们这帮子人心里所想?
话说得好听,从龙之臣算上自己一功,但是这德王也不是瞎子傻子,他母妃一死,肯定是要借题发挥,以此为名挥师东进,
到时候雍王怎么样才能既做掉了皇贵妃又让德王师出无名?
当然就是把竹宗臣的脑袋拿来顶罪了。
“爹,我觉得这件事儿,女儿倒有个一箭双雕的好办法。”
“哦?说来听听。”竹宗臣忙放下茶盏,一脸正色的问女儿。
“办法就是,咱们得找个枪头。”
竹清怡一脸神秘的朝着父亲挑了挑眉,
“枪头?”
“对,枪头,父亲可知道,那位西北来的兰州威武大将军柳彪,今夜已经进城了?”
竹宗臣饶有兴致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你这丫头,消息都是从哪儿来的?”
竹清怡莞尔一笑,“我不仅知道他今夜进城,还知道这次就他一个人进的城,原本于他一并前来王京的那个司礼监秉笔大太监徐亮,带着玉玺已然是半路失踪了。”
“半路失踪~”
竹宗臣细细的念叨了下这四个字,仔细想了想对竹清怡道:“这个徐亮,我在成都的时候见过他,一只老狐狸。不过这事儿我倒有些不太明白了,他一个太监,难道他还有比跟着柳彪的二十万大军一起来王京更好的去处吗?”
“问题就出在这儿!”
竹清怡挑起她那玉葱般的一根手指,朝着竹宗臣指了指,调笑道:“连父亲这只老老狐狸都不知其意,不正是说明那个徐亮的失踪后可能必并不是像柳彪所说的那样么?虽然我们现在还不知道真相,但是如果我猜得没错,柳彪在撒谎!这个西北来的威武大将军,绝对不是表面上的样子,至少对于雍王来说,他绝对有问题!”
竹宗臣听完女儿的话,沉思了一会儿,方才点点头道:“怪不得雍王把北军指挥使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了柳彪,原来是憋着一招驱虎吞狼啊。”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又转而问女儿道:“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是咱们的人?”
竹清怡一双纤手随意的在腿上的裙摆中,静静的想了想,然后臻首轻摇道:“不知道,不过不管是不是,咱们都可以用他一把,如果他真的是王爷的人,那不也正好带他认个门。”
“呵呵呵,你都要把别人当枪头用了,哪知道他还有没有命认门。”
竹清怡脸上笑得倒是挺甜,“怎么?爹知道我的意思了?”
竹宗臣很是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女儿,笑颜开口道:“你都说我是老老狐狸了,我怎么也不能反应太慢,对不起你这称呼不是?”
竹清怡偏过头,伸出艳红的舌尖舔了舔稍稍有些发干的唇,眼中如深渊古潭,没有一丝波澜,
“爹如何打算?”
竹宗臣端起茶盏,又轻轻的呷了一口,砸吧砸吧嘴道:“先接触一下,可以让贵妃娘娘从他这儿脱身。”
竹清怡听完后,眼底也是掠过一丝精芒,抿着嘴冲她爹翘了翘唇角,“爹,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
竹宗臣用手里的青瓷茶盖儿轻轻的滤了滤阔开的茶叶,若有所指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哪知道听完这句话,刚刚还一脸甜甜笑意,带着两个小梨涡的竹清怡一下子俏脸就冷了下来,然后“嚯”的一下站起身,看都没看竹宗臣,满脸不悦的丢了句:“爹,我说过多少次了,我喜欢谁,想要嫁给谁,都是我自己的事儿,不用您给我操心。”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回了内宅。
“啪~”
竹宗臣把手里的茶盏往桌上一敲,也是本着脸重重的出了口气,
“这丫头,越来越没大没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