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雪花飞舞。这一点都不像是春天已经降临。
薛绍抬头看着天,双眉紧皱的喃喃道:“天公,也不作美。”
这样反常的天气,显然极其不利于行军打仗。就算是盘踞未动,严寒和大雪也给薛绍麾下的军队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为了给人马保暖,附近的山林都已经被砍成了光秃。尽管如此,一个雪季下来薛绍军中仍有上千的士兵和人马被严寒所伤。原本还算高昂的士气,也在每日低靡。
一匹哨骑踏雪而来,薛绍的精神微微一凛,“东面来的?该是薛讷那边有了消息。”
哨骑上前报说,大周使臣田归道已经抵达了黑沙,想要求见薛帅。目前,他已经行走在来到拂云祠的路上。
这个消息可大可小。对于目前鸷伏不动的薛绍大军来说,就如同静水湖面被突然扔下了一小块石头。
众将佐闻言都动了心思。一向寡言的薛楚玉,也站出来说道:“薛帅,田归道奉旨北上调查汉奴被杀一事,如今顶风冒雪突然回返,想必是有重大消息。属下请令,是否整备军马以备战事?”
“是啊!”独孤讳之、沙咤忠义和段锋这些人也一并附合,都说大军鸷伏日久,士气每渐消堕,是该到了动弹一下的时候了。
薛绍扬了一下手止住他们的议论之声,问道,“南面可有消息传来?”
独孤讳之上前答说,因为大雪封道驿路不通,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收到京城方面的消息了。
薛绍心里一寻思,前番早有兆头,我料定京城必然多事。如今却无半点风吹草动传来,恐怕不是大雪封道那么简单,却是有人故意封锁消息吧?
“郭安!”薛绍下意识的唤了一声。
众皆微愕,张成连忙出班应答,小声道:“薛帅,郭将军被派留守京城。”
“哦……”薛绍愣了愣神,“既然官道驿路没有消息传来,张成,你派几个精干之人南下打探消息。记住,要乔装易服,小心行事。”
“得令!”张成应了诺,退下。
薛绍略感怅然,心说张成等人虽然也算能干,但郭安不在身边,总感觉没那么顺手。
众将都还看着薛绍,等他发令。
薛绍寻思了片刻,一扬头,“拔寨起营,全军向黑沙进发!”
“得令!”
众将慷慨接令,情绪一时高涨起来。
薛绍自己,也轻吁了一口气。一支军队就像是一个人,老是窝着不动,热血都将冷却,激情也会消散。如今就算是没仗可打,我也要将他们带起来转悠转悠。省得真到了打起仗来,将士们的却都已经生锈了。
数日后。
天山南麓,田归道一行二十余人顶着寒风踩着积雪,艰难前行。
半年之内辗转南北数千里,还是在寒冬腊月顶风冒雪的出入漠北边塞,个中之苦可想而之。加之肩负重责,田归道这一趟出使之行可谓是尝尽了苦头,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连头发胡子都提前白了一半去。
此刻,田归道愁眉不展的坐在马车里,心中就像压着一块千斤巨石。作为大周的使臣,他比谁都明白眼下大周与突厥之间,还有女皇、薛绍和暾欲谷这三者之间的微妙关系。
处理得好,则天下太平,万千无事。
如若不然,战火纷飞血流成河,甚至会有王朝崩塌天下大乱之危。
而这一切的可能,仿佛都将要在接下来田归道与薛绍的会面当中,得到应证。
田归道,还哪能不紧张,哪能不敬畏?
突然一个声音从马车外传了进来,“田司宾,薛帅到了!”
正恍恍然坐立不安的田归道浑身一个激灵,“到哪里了?”
“前方飞马而来,属下已经看到薛字帅旗!”
“快,快迎接!”
疲惫不堪的田归道慌忙爬下马车时,薛绍已经跳下了他的战马大步走到田归道的面前,“田司宾,好久不见!”
“下官,参见薛太尉!”田归道急忙整理衣冠,一本正经的拱手下拜。
“免礼,来!”薛绍二话不说拉起田归道的手就走。
薛绍随行的军士非常麻利而迅速的拉起了一间行军帐篷,薛绍将田归道带了进来。吴远率领斥侯与近卫执剑立于帐外环环围作一圈,铜墙铁壁滴水不漏,百步之内无闲杂。
田归道坐下,喝了半杯带着余温的热酒趋走了许多的寒气与疲惫。他想长吁一口气,却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了,难以放松。
“田司宾,不着急。”薛绍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咱们还有大把的时间,慢慢说。”
田归道略一苦笑,心说我刚下马车你就一把将我拽了进来,真正着急的,是你吧?
薛绍亲自再给田归道倒满了酒,等他喝下,方才问道:“此行北上,情况如何?”
田归道的眉头马上深深的皱了起来,“突厥国内的形势,比我们想像的还要复杂。以暾欲谷为首的十部屈律啜执掌突厥大权,他们一致称说,是王昱在战前独断专行斩杀了汉奴。但下官私下查访却又听到了其他的声音。”
薛绍微微一笑,预料之中。
“突厥的圣母可暾……”
说到这里,田归道略微一停,下意识的看了看薛绍。
“说下去。”薛绍面不改色。
田归道点了点头,说道:“下官没能得到机会与之会面,但她派来密使与下官会面,告诉下官说,王昱身为突厥驸马,在平定默啜之乱中立下大功被封为厢察(也叫杀,相当于大将军)。但他只是名义上执掌兵权,暗中却被阿史德曳洛荷等人完全架空。当初北方生乱王昱奉命带兵出讨,曳洛荷就是他的副将。此外,牙帐还派了两位屈律啜同行监军。此情此景,除了临战之时的出谋划策,王昱哪里还能有真正的自主之权?屠杀汉奴,那根本就是监军屈律啜的主意,司刑之人也是曳洛荷。王昱身为三军统帅,除了给他们背黑锅,别无他法。”
听完之后,薛绍寻思了片刻,“田司宾,你信哪个?”
田归道一脸凝重之色,拱手道:“薛太尉,下官不敢欺瞒于你。下官与王昱也曾相识,对他的为人多少有些了解。站在个人的立场上来说,下官当然更加相信圣母可敦的说法。但是身为大周派出的国使,我只能倾向于采信突厥牙帐给出的定论。毕竟,牙帐那边给出了许多的文书证据,圣母可敦却是完全的口说无凭。”
“公事公办,好。”薛绍略微一笑,说道:“那我问你,你可曾当面见过王昱本人,对他进行询问?”
“没有。”田归道的表情越加凝重,说道:“下官曾经多次提出交涉,必须当面见到王昱进行询问。但暾欲谷总以各种理由加以推脱,下官也是无奈啊!”
“这怎么行?”薛绍的脸色略微一沉,“如此大事,仅凭一面之辞根本不足为信。无论事实的真相是怎样,王昱这个关键人物都必须带回大周京城,经由我朝三司通过法定的程序严加审问,方能得出真正的定论。”
“下官当时,也是这般言语和突厥人进行的交涉。”田归道叹息了一声,说道:“但是暾欲谷一再坚持说,王昱是突厥的驸马。他若犯罪,理当先由突厥国自行审判治罪。一但有了结果,自会给大周一个交待。”
“暾欲谷算是什么东西?他还能代替我大周的三司与律法,来给我朝的犯人定罪吗?”薛绍拍案而起,“田归道,你马上赶回牙帐把我的话告诉暾欲谷。就说,王昱必须要交出来,由我朝定罪论处。否则,他便是目无宗主蔑视我朝。本帅在此郑重警告,他这样做的后果,将会十分严重!”
田归道的脸色瞬间变作了刷白。他慌忙站了起来,拱手拜道:“薛公慎重!倘若下官当真如此回话,必将酿出两国战乱。千里伏尸,民不潦生啊!”
“我负责。”
三个字,一锤定音。
田归道,愕然呆立。
薛绍往外走,走到帐篷入口处停下。转过身来,他对着田归道抱拳正拜,“辛苦你了,田司宾。”
“下官,职责所在……”田归道拱手回礼,凝眉正色看着薛绍。
薛绍微然一笑,走了。
田归道喃喃一语,“可惜生不逢时。否则,一世雄主也!”
……
京城,洛阳。
深夜,极寒。
打更的梆子声慵懒的荡漾在夜空之中,整座城市,睡得深沉。
“啊!”
凄厉的惨叫声,突然撕破了整个夜空。
打更的更夫吓得跳了起来,闻声望去,惨叫声是从一个大户人家传出来的。
“杀人哪!”
“救……”
“啊!”
惨叫连连!
更夫大惊失色拔腿就跑,一边跑,他一边敲响了手中的铜锣,“杀人哪,杀人哪!来人,快来人!!”
急促的锣声彻底的震碎了附近所有人的清梦。巡夜的金吾卫士兵和里坊的不良人蜂拥而来。有人一把拽住那更夫,“哪处杀人?”
“前方不远,张同休家!”
众人一愕,那张同休可是张易之和张昌宗的兄长。因为二张得宠,张同休跟着鸡犬升天享尽了荣华富贵,早已成为闻名洛阳的一时权贵。
他家出了事,哪能怠慢?
众军士和不良人急忙朝张同休府上奔去。但等他们赶到,府内却已是一片寂静。
有人壮着胆子翻墙而入,打开了张同休家的大门。入眼一看,院内屋内尽是血迹,处处横尸竟无一个活人。更有人在张同休家的正宅大厅内,发现了几个血写的大字
“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