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梁帝的心情非常好,如同建康的天气一般,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但对于陈庆之来说,却是一段无比煎熬的岁月。
今天,他再一次硬着头皮,前往梁帝的御书房求见。
梁帝与朱异正在清谈经史典籍,兴致正浓。
听到内官的禀报,梁帝乐呵呵的对朱异说道,“瞧瞧,这年轻人就是耐不住性子,子云又来了。”
“子云的报国之心,过于急切了。微臣也规劝过他,让他等待时机,要理解陛下的一片苦心呐。”朱异也说道。
“让他进来吧。”梁帝吩咐内官。
陈庆之进来,叩拜行礼之后,刚要说话,梁帝却抢先一步开口了。
“子云,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朕也给你说得很清楚了,你是初阵,必须要慎之又慎!”梁帝一副苦口婆心的口吻,“朕给你实说了吧——你那支部队,不论初阵胜败,对战事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是,却关乎朕的颜面!如果贸然让你上阵,万一败了,朕岂不是要让人笑话?”
“是啊,子云,你要理解陛下的苦心。”朱异附和着说道,“咱们都是寒门出身,却受陛下知遇之恩。陛下更是不顾非议,默许你私自募兵,如此天大的信任恩宠,我大梁再无第二人啦。”
“彦和说得没错。”梁帝点点头,“朕之所以默许你募兵,一是你自幼跟随朕,朕知道你喜欢研习兵法,从棋路中也能看出,你总能不循常理,出奇制胜;二是永昌侯生前曾对朕说,他在你身上,总能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而且他认为你有天赋,对于统军作战有自己的见解,绝非纸上谈兵之辈。”
“所以,朕对你是有期待的!朕期望,能一手将你培植成第二个永昌侯,你还年轻,足以护卫我大梁数十载。”
第二个永昌侯?!
陈庆之对梁帝这话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倒是朱异,在一旁眉头一皱。
“第二个永昌侯,那这陈庆之还能任我掌控?”朱异心中迅速开始了盘算,“如果他这支军队不能为我所用,那他陈庆之,对我而言将毫无意义……不!也许,我正在为自己扶植一个最强大的敌人!”
想到这里,朱异的额头上,竟渗出几粒细微的汗珠。
梁帝却并未留意朱异的异常,依旧一副和蔼可亲的语气对陈庆之说着,“朕当年也是领兵之人,朕知道,初阵对于一名将领是何其重要,即使是微小的胜利,也能带来巨大的信心与勇气!所以,朕要选择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让你初阵立功!让那些质疑的嘴巴,统统给朕闭上。”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庆之也不好再强求,只得无奈的叩首谢恩。
看来继续留在建康也没有什么事,陈庆之准备回义兴军营呆段时间,顺便安抚一下将士们强烈的请战之心。
大家热情的迎接了陈庆之。
进到大帐入座,相互寒暄几句后,徐晋便带头直奔主题了。
“陈大哥,这开战都快一年了,咱们什么时候上阵啊?”
“陈大哥,那杨昭有没有上战场?咱们先去取下他的首级再说!”惠泽迫不及待的询问。
“好了好了,”宋景休制止着大家的七嘴八舌,“让子云先喝口水,反正都打了这么久了,不着急,慢慢说。”
陈庆之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容,“抱歉,各位兄弟,咱们现在还不能上阵……”
“为什么呀?”惠泽一脸讶异的问道。
“是嫌咱们人少吗?”徐晋不满的嚷嚷起来,“但咱们这些兄弟,都是能以一当十的勇士啊!”
“是啊,子云,咱们辛辛苦苦的操练了这么久,如今机会来了,弟兄们都迫不及待要上阵杀敌呐,怎么就不能出阵啊?”鱼天愍也忍不住掺和进来。
“并不是不让咱们出阵,是陛下觉得咱们出阵还不到时机。”陈庆之解释道。
“什么时机?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是时机?”鱼天愍有些急了。
“行啦,你们在这里吵吵闹闹的,有用吗?”宋景休倒是显得淡定从容,“子云,你慢慢说。”
陈庆之将梁帝的考虑给众人解释了一遍。
鱼天愍挠挠头,嘟囔着说,“这说到底,还是陛下担心咱们实力不够啊……”
“陛下的顾虑,我可以理解,所以,咱们只能静候时机。”陈庆之说道,“不过幸好,如今战事发展顺利,相信咱们不用等太久,很快就会有机会的。”
“对了,陈大哥,这仗都开打了,你给我们说说现在的战况吧!”徐晋说道。
“行,也该给大家说说现在的情形。”陈庆之答应道。
“陛下决心北伐后,任命裴邃老将军为帅,统领诸军。”
“这裴邃是谁啊?很厉害吗?”徐晋插话问道。
“裴邃将军,字渊明,统军有方,很有威望,在我看来,是不亚于永昌侯韦睿的名将!”宋景休替陈庆之回答了徐晋的问题。
“宋大哥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徐晋疑惑的问。
“呵呵,宋某当年就是在裴将军麾下,当然清楚了。”
“原来宋兄曾经是裴将军麾下啊,怪不得一身的好本事!”陈庆之赞叹道。
“但是裴将军应该年事已高了啊,还能受得了这战事的辛苦吗?”宋景休有些担忧。
“嗯,在下对此也有些担心,听说裴将军此次还是带病出征……”陈庆之也不禁锁起来眉头。
“陛下在选将的时候犹豫了很久,但永昌侯之后,能够让全军信服,有足够威望的,放眼我大梁,也只有裴将军了。”陈庆之娓娓道来,“裴将军知道陛下担忧他的身体后,专程派人从其驻地送了亲笔信过来,说自己身体很好,尚有廉颇之勇,之前只是偶感了一些小风寒,很快就会好的。”
“而且裴将军还表示,当年一同在钟离血战的战友——韦睿、昌义之、冯道根,这些当世的名将都已先后辞世,而他还有幸能再为大梁北伐,死而无憾了。”
“陛下被裴将军的恳切言辞感动,最终下定决心,由裴将军统军北伐。”
“裴将军年事已高,本该安享天伦了,却还有如此雄雄的报国之心,真是让宋某汗颜呐……”宋景休赞叹道。
“裴将军不愧为名将,为了抢占先机,攻敌不备,亲自带了三千人,急袭寿阳!”陈庆之接着讲述,“乘着夜色,裴将军抢攻下了寿阳外城,魏将长孙稚率兵反击,与裴将军一日之内,连续交战九次,皆被击退;可偏偏在后面率领援军的蔡秀成,居然迷失了道路,以至没能按计划接援裴将军。敌众我寡,迫不得已,裴将军只得撤退。”
“这蔡秀成太可恶了,居然能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导致夺取寿阳功亏一篑,若不严惩,如何安抚军心!”宋景休咬牙愤愤的说道。
“裴将军一向军纪严明,当即便将蔡秀成斩了祭旗,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给他。”陈庆之继续说道,“虽然寿阳暂时未能攻下,但裴将军引军扫荡周边,一举攻下狄丘、甓城、黎浆等数城;又拿下新蔡郡,为我大梁拓境至郑城及汝水、颍水一带!”
“这裴老将军,果然厉害啊!”徐晋赞叹起来。
“还有更厉害的呐。”陈庆之笑着说道,“北魏朝廷派河间王元琛率军去支援长孙稚,可那元琛被裴将军的军威吓破了胆,带着军队一直驻扎在城父,龟缩了几个月,半步都不敢出去。”
“这长孙稚被裴将军步步紧逼,频频向朝廷告急。据说北魏小皇帝元诩怒不可遏,派出亲使,一手持着朝廷符节,一手提着长刀,前去催促元琛进兵。就这样刀架脖子上,元琛才战战兢兢的朝寿阳而去。”
众人哈哈大笑。
徐晋嗤之以鼻的说,“北魏这些贵族、大官们,就是这般胆小如鼠;但平日里欺负压榨起我们这些百姓来,倒是威风八面的。”
“子云,接着说,后来呢?”鱼天愍迫不及待的催促起来。
“这长孙稚也是被裴将军打怕了,一直在寿阳龟缩不出。这元琛到了寿阳后,可能是怕以后皇帝会怪罪,居然突然强硬起来,要长孙稚和他一起,倾巢而出,主动进攻裴将军。”
“魏军虽然人多势众,但裴将军假装败退,诱敌深入。元琛和长孙稚哪里知道裴将军的计策,结果被引入了埋伏圈,自然是丢盔弃甲,死伤惨重。”
“元琛和长孙稚逃回了城中,从此坚壁不出。据说裴将军已经在谋划,准备一举攻取寿阳了!”
“看来此次北伐,真的有成功的希望啊!”鱼天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目前看来,北魏确实被六镇之乱牵制了不少注意力,”陈庆之也点着头,“陛下选择的这个时机,确实是圣明啊!”
“我就关心我们什么时候能上阵,”徐晋嘟囔着,“别都打到洛阳了,咱们还在义兴这里窝着呐。”
“别着急,肯定会有机会的,咱们还是如往日般,尽力操练就行了。”陈庆之安慰着徐晋。
回到军营这几日,陈庆之尽量表现得面如平湖,但心里无时不在考虑出阵的事情。
这天,他正独自在大帐里,百无聊赖的随手翻着一卷兵书,突然鱼天愍急急忙忙的冲了进来,“子云,刚刚有信使送来了急报!”
陈庆之接过来,看来一眼,竟惊得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发生什么事了?”鱼天愍看陈庆之如此异常的反应,关切的问道。
“陛下要急召我进宫面圣——裴老将军,在军中病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