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已经完全消融了。大地开始有了一丝复苏的气息,天空也一改往日的阴霾,露出湛蓝的色彩。
陈庆之与马佛念一行,从建康出发,往义兴军营而去。朱异还特别挑选了数名本领高强的贴身护卫跟随马佛念,作为他的随从。
到了营中,陈庆之为大家一一介绍,“这位是新来的参军,马佛念,字文才。你们一定要以礼相待。”
互相见过礼,陈庆之便吩咐大家各自回去,继续操练。众人离开营帐后,马佛念拱手对陈庆之说道,“晚生初来乍到,不知可否劳烦主书,带晚生在营中熟悉熟悉啊?”
陈庆之微笑着点点头,“这是当然,请!”
出了大帐,陈庆之首先带着马佛念来到校场。
徐晋正大声指挥着骑兵的演练。马蹄翻飞,扬起滚滚沙尘。
骑兵们阵型齐整,技艺娴熟。骑射、冲刺、劈砍……加上阵型的变换,或长蛇,或锋矢……除了这些,还要下马练习搏杀、防御、结阵等步兵的战术。
马佛念在一旁看着,赞叹不已,“主书,您这支精骑,在我大梁,怕是无出其右者啊!”
“文才谬赞了,到底有几分成色,最终还是要上了战场才知道。”
步兵们的操练也正在热火朝天的进行。有的在演练阵型;有的在练习摔跤格斗;有的手持枪矛在练习刺杀;有的对着箭靶练习弓弩……从头至尾伴随着他们的,是鱼天愍一阵高过一阵的呼喊叫嚷的声音。
惠泽也在校场上,赤着上身,挥汗如雨的锻炼着。只见他将一根碗口粗的树干抱在身上,左右轮转,呼呼生风。皮肤上到处是擦伤的痕迹,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真是气势如虹啊!”马佛念赞不绝口,“有了这支铁军,主书与先生还有何惧啊!”
马佛念回过头来,带着一丝疑惑的问道,“只是有一点,晚生不是很明白,还望主书支教。”
“文才但问无妨。”
“晚生也读过兵书,略懂一些兵法。但晚生观察到,主书的步军中,似乎并没有专门的弓弩兵,而是所有步兵好像都要轮流练习弓弩?”
“文才不愧是彦和兄的得意门生啊,这么一会工夫,就看出来了。”陈庆之笑着说道,“我军人数有限,尚不足两千,哪里还能将兵种分得那么细致,远程便是弓弩手,近程便人人是陷阵之士,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晚生明白了!”马佛念指着校场上练习的军队,“将步军分为数队,先弓弩,再结阵,三冲杀,四陷阵!各队轮番演练,而且照应战场上的情形,主书这方式,实在让晚生佩服不已。”
“文才真是才思敏锐,竟看得一清二楚,后生可畏啊!”
“只是这种方式,也有弊端啊。”
“哦?愿闻其详。”
“照主书这样练出来的兵,战斗力绝对不容小觑。但这种训练方式,必然对个人素质有极高的要求,如此,便限制了兵源的规模,无法大量的组建军队啊。”
“文才所言极是。但我军目前没有财力物力来大肆招募,故而只能以精兵立军。”
“晚生有些好奇,主书是以何种标准来挑选士兵呢?”
“虽然这些都是我乡中子弟,但独子不取。然后以负重,角力,耐力等测试,通过者方可入军。”
“如此,虽是精兵,但数量太少,怕也难有作为啊。”马佛念低声说道。
“这点文才无须担忧。”陈庆之倒很自信,“自古以来,战争的胜败从来不是以数量决定的。如果是靠兵力多寡来决定,当年淝水一战,符坚投鞭断流,早就天下一统了。”
“主书所言也不无道理,是晚生失言了。”
陈庆之这次来,准备多呆些日子。他要将自己琢磨出来的战术、阵型等好好演练一番,以期找出破绽,加以改进。
这日在大帐里,陈庆之正在用棋子推演着自己想象中的战斗。
马佛念依照陈庆之的指示,正在一旁将军中的名册重新整理一番,毕竟之前鱼天愍制的名册太过潦草。
这时,鱼天愍火急火燎的冲进帐来,“子云,大事不好啦!咱们的军粮被劫了!”
陈庆之闻言猛然站起身来,“劫粮?!”但随即便恢复了冷静,“鱼大哥,别急,到底怎么回事,慢慢说。”
“咱们的粮草,都是由陈思保兄弟在建康采买后运送过来的,一直以来,也没出过什么差错。可这次的军粮,却被人劫了!”
“这义兴一带,乃是我大梁腹地,如今国泰民安,也没听说过有盗匪横行啊。”马佛念吃惊的说道,“究竟何人如此大胆?”
“在何处被劫的?劫匪有多少人?可有伤亡?”陈庆之追问道。
“在盘龙岭附近被劫的,劫匪只有一人,但武艺高强,赤手空拳打翻了押运的弟兄们,但却都没什么大碍,最严重就是有两个兄弟肩膀脱臼。”
“一个人?!”马佛念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损失了多少军粮?”陈庆之问道。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鱼天愍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一共五车军粮,那劫匪只抢了一车,还让弟兄们把其余的军粮拉走。”
“只抢了一车?!”陈庆之和马佛念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单枪匹马,赤手空拳,还只取一车,”马佛念有些兴奋的说道,“这莫非还是一名义贼啊!”
“虽然只是一车,那也是好几十担的粮食啊,不能放着不管啊,否则以后再来怎么办?”鱼天愍大声说道。
“当然不能置之不理,必须找到这名贼人!”陈庆之坚决的说。
“行!我即刻带上人马,就算把盘龙岭一带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鱼天愍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陈庆之忙叫住鱼天愍,“鱼大哥,你带大队人马前去,必然打草惊蛇,怕是要空手而归啊。”
“那怎么办?”鱼天愍一脸茫然。
“这样,你去叫徐晋和惠泽过来,跟我一起去。”
“子云你亲自去呐?”鱼天愍断然否定着,“而且就你们三人?万一要有点闪失可怎么得了,使不得使不得!”
“放心,不会有事的。”陈庆之笑着说道,“就我们三人,才方便查探。鱼大哥你安心在营中,一如既往的操练即可。”
“行,那你可千万小心啊!”鱼天愍不好再争辩,转身离去。
马佛念从一旁探过身来,试探着问道,“主书,可否也带上晚生同行啊?”
“噢,你也对这贼人有兴趣?”陈庆之看着马佛念。
“此人的行为,让晚生颇感好奇,故而想去看个究竟,望主书成全。”
“既如此,那便同去吧。只不过,此行毕竟还是有些风险,文才可要时刻当心呐。”
陈庆之,徐晋,惠泽,马佛念,一行四人骑马从军营出发,径直朝盘龙岭而去。
“陈大哥,这盘龙岭虽然树木茂密,又是建康与义兴之间的大道所通过的地方,但毕竟山势低矮,又不险峻,怎么看也不像会有贼人出没的样子啊。”徐晋怀疑的问道。
“这绝非寻常的贼人,所以我要亲自来一探究竟。”陈庆之神色严肃。
“不过说回来,这贼人居然敢在大道上劫军粮,还是一个人,真是有些胆色呐。”惠泽说道。
“哼!等陈大哥把他找出来,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一番,然后五花大绑的捆回去,看以后还有没有人敢劫咱们的兵粮!”徐晋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不可大意。”陈庆之说道,“押粮的士兵也有十余人,可此人单枪匹马,还赤手空拳,绝非寻常之辈。而且他只取了一车粮,也没有对士兵们下重手,想必是有隐情。”
“有我和惠泽在,只要找出他来,绝对让他束手就擒!”
“诶,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动手。”陈庆之叮嘱道,“此人应该是可以讲道理的,你们千万不要冲动,让我先与其交涉,问清他劫粮的缘由,之后再做定夺。”
一行人到了盘龙岭,沿着大道慢慢的策马而行。
马佛念环顾四周,虽然树木茂密,但地势平稳,偶有一些丘陵起伏,“这么多的树木,确实适合隐藏设伏。看来选在此处动手,绝非偶然啊。”
“这样找可不是办法,咱们得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才行。”徐晋说道。
“嗯,咱们确实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碰。”惠泽附和着。
“休息一下吧,顺便捋捋头绪。”陈庆之提议。
众人下马来到路边,挑了一块空地坐下。
惠泽掏出干粮,分给大家。徐晋却制止道,“到了林子里,还吃什么干粮啊,大家等一会,这里肯定有兔子山鸡之类的。”说着,拿上弓箭,就朝树林深处跑去。
徐晋蹑手蹑脚的在林子中穿行。突然他蹲伏了下来,不远处,一只山鸡正悠闲地在地上刨食,对潜伏着的徐晋毫无察觉。
徐晋轻轻的张弓搭箭,屏息静气,瞄准了目标。
拉弦的手指一松,箭如流星,直接命中目标。但几乎就在同时,徐晋清楚的看到,一只飞镖,也准确的击中了山鸡。
“是谁?”徐晋愤怒的站起来,朝着四周怒喝,“居然敢抢我的猎物!”
“怎么就是你的猎物了?这鸡我也射中了呀。”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
徐晋循声望去,在山鸡另一端的不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斜靠在树干上,树影婆娑,完全看不清那人的面貌。
“但是是我先射中的!”徐晋不依不饶,“当然就是我的!”
“这点在下可不同意了,依我看,咱们差不多同时射中的。”
“我懒得与你理论。”徐晋抬步朝山鸡走去,“这鸡我拿走了。”
“那可不行,你拿走了,我吃什么啊?”那人也从树影中现身,朝着徐晋走过来。
徐晋这下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貌。来人身高臂长,体态健硕;身上披着一件又脏又旧的灰色长袍,右臂从长袍的胸襟处钻出来,露出里面的窄袖黑衣;长发胡乱束在脑后,但仍有许多发缕披散在额头和脸颊前;脸庞瘦削,眉毛细长,眼神慵懒,左侧脸颊上,一条细长的刀疤相当明显;嘴巴周围一圈浓密的短须,叼着一根草杆,脸上洋溢着一副玩世不恭的笑意。
而最吸引徐晋注意力的,是那人肩上扛着的,一把将近一人高的斩马刀。
徐晋见对方也朝着猎物过来,决定先下手为强。他猛然加快速度,朝着目标飞身过去。
那人显然不愿轻易放弃,也飞身过来。
两人几乎同时到了猎物的面前。气氛骤然变得紧张,冲突一触即发!
两人都死死的盯着对方。徐晋眉目紧锁,严阵以待;而对方似乎要放松许多,即使牢牢盯着徐晋,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
这在徐晋看来,完全就是嚣张的挑衅!“看来今天不分个高低,这鸡谁都别想吃了。”
“小兄弟,看来你对自己的身手挺自信的嘛。”
“废话少说,怎么样,准备好了吗?”
“你随时可以动手。”对方语气轻佻的说道。
徐晋完全被对方的态度激怒了!
他丢开手中的弓箭,挥拳朝对方打了过去。
对手身体轻轻一闪,便躲开了徐晋的拳头。徐晋一拳打空,不由怒不可遏,气血上涌,抡起拳头,劈头盖脸朝着对手一顿猛烈的拳打脚踢。
面对徐晋的攻击,对方却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只是不断摆动身体躲闪,甚至都没有还击。
“小兄弟,你完全被自己的愤怒支配了呢。”那人居然还有闲暇说话,“你的拳脚如此大开大合,可是打不中我的哦。”
“打不打得中,”徐晋依旧猛然挥动着拳脚,“打下去才知道!”
“气势挺不错的,”那人轻笑着说道,“不过有时候,听听别人的意见,也是很重要的哦。”
“哪里那么多废话。”徐晋开始有些喘气。
“徐晋兄弟怎么去了那么久?”陈庆之忍不住问道。
他和惠泽,马佛念三人一直坐在原地等待。惠泽也觉得有些不对劲,“确实有些久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要不咱们一起去找找?”马佛念提议。
陈庆之与惠泽相视点了点头。
“把马都牵上,”惠泽一手提起铁棍,一手抓起徐晋的枪,“两位请一定跟紧小僧。”
三人朝着徐晋离开的方向,慢慢的循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