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寒风呼啸,多少人夜不能寐,第二天起床睁着惺忪的睡眼,看着浮荡着稀薄的晨雾的长安城,越发觉得眼下的长安城扑朔迷离。
今天整个东宫都很忙碌,因为李承乾要携太子妃苏氏出宫访民,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只在书里看到过燕昭王曾经在燕国对百姓问死吊丧,现在太子殿下要效法先贤慰问伤残士兵和阵亡将士家属,这可是千古未有的好事,所以整个东宫的人都打起精神要把这件事办好。
辰时三刻,也就是现在早上7:45,李承乾和太子妃苏氏穿着朴素,乘坐太子轺车出了东宫。
东宫门口早有部分东宫属官、万年县令以及他们带来的从属官员和负责保卫李承乾的东宫六率,一千多人夹道列队等候,见李承乾的车驾出来,都朝着车驾拜下。
李承乾缓缓走下车驾,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叫众人免礼。柱着他的铁拐杖与太子妃相互扶着,一瘸一点地缓缓走到众面前。
对众人道:“孤王只是在长安城里走动走动,诸位不必如此的兴师动众。留下万年县令给孤王带路,其他臣公都回各自的官衙办公去吧。”
“我等作为东宫属官,自然该陪护太子殿下。”太子家令道。
李承乾看着一众东宫属官都是一个个都是高冠红袍贵气逼气,后面的东宫六率也是枪明盔亮,威风凛凛。
看着这些和他与太子妃苏氏身上的粗布外袍形成鲜明的对比,心里很满意。
点点头,就让老鬼检查一下出行带的人和物资。李承乾给残疾士兵和阵亡将士遗属准备了的串钱、帛、食盐、腊肉、粟、药材等。
在唐时帛是可以直接作为货币使用的,唐朝税收很大一部分都是实物,皇帝的赏赐往往都是帛或绢。盐和粟都是生活物资,所以李承乾带得礼物是比较实惠的。
安排几个太医随驾不是为给李承乾或是太子妃准备的,是想到可能会遇上有病的人家,就让太医当场珍治。
唐代长安城分两个县以朱雀大街为界限,东边是万年县,西边是长安县。
除了李承乾的车驾外,其他随从都是骑马围随。
郝处俊骑在马上,看着浩浩荡荡的皇太子仪仗有些困惑。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都穿着朴素,为什么要带着这么庞大的仪仗队伍呢?
不过他很快就自己想通了,这是皇家礼制,太子殿下也不能随便更改。
李承乾这样做当然不是因为皇家礼制,而是李承乾需要一方面显示自己皇太子的威严,一方面表现自己的亲民。
要通过庄严肃穆的仪仗提醒别人他是高贵的皇太子,然后以他的亲民态度让人受宠若惊。
唐代实行府兵制,兵都是从各地招来的,服完兵役再回去。
长安城里残疾士兵并不多,万县里也就一两百个。当然这和唐时卫生条件差也有关系,很多受了重伤的人都直接死了。
这些人都是住在南城,离内城较远。李承乾从东宫出发往南走,今天第一站是住在靖安坊里的秦六家。
李承乾在车上看了秦六的情况,秦六原来是右屯卫的兵。
贞观十五年也就去年,北方的薛延陀汗国入侵,右屯卫大将军张士贵领兵北出云州。
秦六就是在与薛延陀作战时伤了右臂,后来被截肢成了残疾的。
李承乾的车驾一路行来都有百姓围观,到了秦六家门口,坊里城外站满了围观百姓。
庄严肃穆的仪仗让人感到崇高而神圣,所以当穿着朴素的太子妃和李承乾相互扶着一瘸一点地走下车驾时人群如波浪一般向他们行礼。
李承乾走下车驾看见一个瘦弱的汉子孤零零的趴在门口,李承乾一瘸一点走到他跟前,弯腰把他扶起来。
李承乾看着秦六冻烂的脸,脸上满是和煦的笑容对秦六道:“你就是秦六郎?”
秦六很年轻,才二十出头,但已经饱经风霜,右臂也齐根断掉。
想是这一年他过十分艰难,眼下马上就要进入腊月,身上还穿着破旧的单衣,只是为了迎接自己洗的比较干净。
“小——小的秦六,拜见太子殿下。”秦六红着眼睛就要跪下去。
“刚才已经拜过了,孤王这次就是来看看你过的好不好,有没有什么需要孤王帮助的。”李承乾托住秦六不让他拜下去。
“小的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让太子殿下亲自看来我。”秦六激动的哭起来了。
“这是应该的,好啦,带我去你家里看看吧!”李承乾安慰着秦六一边往里走。
不想秦六却跪在李承乾面前,流着眼泪道:“小的能得太子爷问一声,死了也值了,小的和家人一切都好,家里实在腌臜不敢污了太子爷的眼。”说着就在李承乾面前一直磕头。
李承乾笑不出来了,示意老鬼把秦六扶起来,看着他认真道:“孤王身为皇储以后要代天牧民的,不会嫌弃任何一个大唐的百姓,何况你是对我大唐有功的人,孤王不照顾你们照顾谁?”
李承乾说罢就走进秦六的小院里。只见院子里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北面有三间泥墙草顶的房子,房子已有些破败。
“你家里的人呢?”
“嗯,家里只有俺跟俺媳妇。”
“那你媳妇呢?”这却是太子妃问的。
“俺媳妇病了,起不来床。”秦六脸红起来。
李承乾理解秦六就是死要面子,就像阿Q为了没能在判他死刑的供状上画一个圆一点的圈而感到羞愧,是一样的心理。
李承乾示意太子妃领着太医去给秦六媳妇看病。
“带我去看看你家的粮食放哪里?”
李承乾话一出口,现场所有人都吓了跳,太子殿下要看他们家粮食干什么?
郝处俊这次出来是负责记录李承乾言行的人,离李承乾最近。
他是一个有宰相之才的人,就是他一时也不明白李承乾看秦六家粮仓的目的。
不过当秦六一开口他就明白了。
“俺家都是买粮吃,没有存粮。”秦六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李承乾看他的眼神已经很严肃了。
最后众人和李承乾看到秦六家的粮坉里只半斗粟米。
李承乾不再问秦六,直接走到他家灶台边上。
灶台是冷的,水缸是空的,锅也是空的,整灶房里只有半捆干柴和一点盐。
李承乾冷下脸来,吩咐传靖安坊坊正和秦六左右的邻居。
郝处俊一直在记录李承乾一言一行,看到这里彻底心悦诚服。
暗道:聪明仁慧之君。
万年县令这会已经在流汗了。
李承乾也不去管他们,走到小院里见进来四五个老头,一看见李承乾就跪下给他磕头。
李承乾让人把几个老头扶起来,笑容款款地问道:“你们谁是秦六郎的邻居啊?”
见几个老头点头,就问道:“这秦六郎在这里住多长时间了?”
“十几年了。”
“他有兄弟吗?”
“有两个哥哥都住在靖安坊。”
“秦六郎平日里可好赌博?”
“这孩子可怜见的,从小没了爹娘,跟着哥哥们过日子。前年为了让他从军,哥哥嫂子才给他娶个媳妇。
可是去年回来少条胳膊,他哥哥就把他们两口子分开单过……”
“她媳妇已经病了一年了,把家里的钱都花干净了。”太子妃走到李承乾身边道。
“把准备的东西搬进来,再多给一吊钱,他媳妇用的药也从东宫药藏局出。”
东宫的内侍搬进来两匹帛、五石粟米、一大块腊肉、十斤盐和两吊钱。
看着这些东西,秦六已经泣不成声,李承乾走到他面前,温声道:“你为国家打仗受了伤,又遇上这样的困难,朝廷没有照顾到是孤王还有父皇没有做好啊。”
“太子慎言。”郝处俊出声提醒。
“父皇是天子,代天牧民,凡我大唐子民断了炊,父皇都是要管的,可是天下子民数以兆亿……”
“微臣有罪。”万年县令再也听不下去了。
李承乾不去理他,对秦六道:“这些东西六郎别嫌少,先渡过难关,等到春季孤王再想办法。”
说着又扶起万年县令,对他道:“万年县令,孤王说父皇事忙难免照有顾不过来的,你也一样不可能事事照顾到,有一两家这样的孤王也不怪罪你。”
李承乾看见靖安坊坊正和那几个邻居。
指着秦六向众人道:“秦六郎是为了保家卫国才受的伤,也是为了保护我大唐子民不受胡夷劫掠,我们都受他们的恩惠,做人应该知恩图报,左邻右舍应该照应一二,别的不能帮,难道连担桶水,劈些柴也不能吗?”
最后,又对已哭的稀里哗啦的秦六道:“孤王还要去其他人家,你以后有什么困难就去东宫找孤王。”
走出院门时才回头对郝处俊道:“告诉万年县令,秦六那两哥哥只要做的不太过份,就不要为难他们,人都不容易,不能说朝廷没有做好,就去怨他们。”
“太子殿下仁德。”泰六痛哭着拜在李承乾身后。
然后,坊里看热闹的人也都跪下,纷纷高声喊“太子殿下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