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考了三日。
三日后,郭侍郎捧着一张名单,以及上千份卷子,兴冲冲的进入到了御书房。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此次取士,网罗天下才子近千人,实在是陛下之幸,大燕之幸啊。”
上千份卷子被郭侍郎恭恭敬敬摆在杨七面前,吉祥话张嘴就来。
那谄媚的模样,比陈琳还像个太监。
杨七此刻要是来一句‘天下英才进入吾瓮’的话,郭侍郎估计还能笑的更谄媚。
在郭侍郎善意的提醒下,杨七先翻开了那一份记载着今科会试的录取名单。
他在上面扫了一眼,就看到了蒋朝的名字。
因为蒋朝的名字,赫然排进了前十。
杨七会心一笑,放下了名单,又翻看了摆在桌上的卷子。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后。
杨七在放下了卷子,对郭侍郎笑道:“不错……”
郭侍郎就像是吃了蜜糖一样开心。
“这都是臣应该做的。”
郭侍郎又向杨七汇报了一些后日殿试的细节。
然后才退出了御书房。
郭侍郎刚走,杨七脸上的假笑瞬间敛去,他随手抽出了蒋朝的卷子,扔给了躬身站在一旁的彭湃。
“瞧瞧……”
彭湃拿着蒋朝的卷子,仔细阅读了一番后,愕然道:“陛下,这篇文章立意标新,是一篇难得的佳作。您打算提携蒋朝?”
杨七白了他一眼道:“提携个屁,这篇文章根本就不是他写的。”
“啊?”
“啊什么啊,朕又不是没看过蒋朝的文章。他的文章虽然有可取之处,可是用笔却缺少几份火候,而且满篇文章,正事只有那么三五句,其余的多是一些拍马屁的话。
你再看看这篇文章,文笔老辣,笔锋所指,直戳要害,全篇上下,看不到一点儿多余的地方。
蒋朝的文章,跟他就没有可比性。
这分明是有人代笔。”
彭湃一脸惊愕,“您是说,郭侍郎不仅受贿,他还帮考生代笔?”
杨七冷笑道:“不是朕看不起郭侍郎,朕就算让他回去再学习十年,也未必有这份笔力。他肯定是找人帮蒋朝代笔,甚至找人帮蒋朝替考。”
彭湃目瞪口呆,“如此一来,那科举岂不成了儿戏?”
杨七嘲讽道:“是啊!科举已经被他们弄成了儿戏。这就是朕决心废除科举的理由。后日就是殿试,朕倒是要看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还有,你去给朕查一查,看看这背后代笔之人是谁。如此文采,扔进燕京大学堂调教一番的话,也是个可用之才。
不过,此人帮郭侍郎一起助纣为虐,欠教训,找到人之后,先教训一番。”
“喏~”
彭湃得令以后,下去就派人查找此人。
短短半日时间,彭湃就找到了帮蒋朝代笔之人。
一个年仅四旬的中年人,两鬓发白,瘦弱无力,似乎一阵风能吹到,穿着一身布衣长衫,看起来普普通通。
当彭湃将他带入到皇宫里的时候,他不卑不亢,并没有半点儿的惊慌失措之意。
见到了杨七以后,他下意识的要施礼跪拜,腿弯了一半,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挺直腿,缓缓躬身道:“山野草民王延龄参见陛下。”
“王延龄?”
杨七总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但是却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初见此人,见他普普通通的,杨七顿时失去了兴趣,若不是他以百姓之身,面见杨七还不卑不亢的话,顾忌杨七跟他说话的心思都没有。
“你可知罪?”
杨七盯着王延龄,冷声质问。
王延龄微微躬身,淡然道:“草民知罪。”
杨七一愣,沉声道:“既然知罪,朕要是治你一个立斩决,你可服?”
“草民心服口服。”
王延龄依旧一脸淡然。
杨七再次一愣,他脑袋里快速盘算,沉思了许久以后,突然冷声笑了。
“你觉得朕不会杀你?”
这下论到了王延龄愣了,他迟疑了一下,低声道:“不会……”
“为何?”
杨七声音拔高了几度。
王延龄踌躇许久,才缓缓开口,“草民对陛下有用,对江山社稷也有用。草民觉得,陛下不会杀死对江山社稷有用的人。”
杨七背靠在了龙椅上,戏谑的看着他,“你先是在重开科举的时候,找到了郭侍郎,然后利用了他的贪婪,帮你成功的将你的文章,递到了朕面前。”
在杨七龙案上,摆放着七份卷子。
杨七指着卷子道:“七份卷子,七份国策,笔笔直指要害。每一篇都算得上是治国良言。朕就算想要在燕国境内,找出能与你比肩的人,只怕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你料定了这些文章会送到朕的手里,更料定了朕会从这些文章中看出端倪,最后发现你。
而在面见了朕以后,你更是用欲擒故纵的手段,引起朕对你的好奇。”
杨七冷冷的看着他,“你如此人才,不走正道,偏偏用这些歪门邪道引起朕的注意,告诉朕,你所图?”
杨七一字一句的揭穿了王延龄的面具。
王延龄却一点儿慌张也没有,他依旧一脸淡然的道:“草民自幼苦读,又出外游学多年,为的就是一展所学,一展抱负。
然,草民欲参加科举的时候。
陛下强势崛起,代宋而立燕。
却又没有复立科举,反而建立了四所大学堂,供朝廷取士。
草民报国无门。
如今,陛下重开科举。
可是以草民对陛下的了解,陛下对儒家的毒瘤,厌恶之深,偏偏又开科举,取儒生。
草民有些看不透。
所以草民想通过此举,看一看陛下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是不是一个值得报效的人。”
杨七仰着头,冷冷的问道:“如今你看到了,说说,朕是一个怎样的人?”
“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
王延龄侃侃而谈。
杨七眉头一挑,冷笑道:“朕没记错的话,这句话是当年秦国国尉尉僚评价秦始皇的话。你是想告诉朕是堪比嬴政的暴君,还是想告诉朕,你是堪比尉僚的名士?”
王延龄长身一礼,“陛下之功,堪比始皇帝。草民之才,不输尉僚。”
杨七缓缓起身,直愣愣的瞪着他,“朕该说你自大,还是说你自傲。”
王延龄直起身,不卑不亢的看着杨七的眼睛。
半晌之后。
杨七幽幽地道:“你想让朕用你,可是你的手段却触犯了燕国律法。你说,朕该如何对你?”
“草民愿意戴罪立功。”
“你能给朕什么?”
“草民能帮陛下治理汉城大学堂。十年之后,汉城就只是燕国的汉城。”
“朕给你这个机会。”
杨七吩咐彭湃道:“将他押下去,送往汉城。让他从最小的教授做起。十年之后,朕要看看他如何给朕一个燕国的汉城。”
“臣王延龄,谢主隆恩!”
两个人的对话,彭湃听的莫名其妙,不明白那一句燕国的汉城是什么意思。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执行杨七的命令。
当即,他押着王延龄出了御书房。
当御书房只剩下了杨七一个人的时候。
杨七唏嘘道:“王延龄不愧为王延龄,居然能够看到燕国的短板。”
杨七之所以会这么说,那是因为就在他刚才听到王延龄自比尉僚的时候,想起了王延龄此人。
毕竟,作为一个穿越者。
宋史上数得着的名臣,不是被他弄到手下,就是被他弄死了。
突然冒出来了王延龄这么一个很有才的人,让杨七有些不适应。
他搜刮了脑海里的所有记忆以后,才翻出了王延龄此人的身份。
说起来,此人跟杨家,也算是有一段渊源。
此人在正史上,并没有记载,一直被人认为是一个虚构的人物。
但是在《杨家将》演义里,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人物。
一代名相,龙图阁大学士包拯的恩师。
这两重身份,足以说明。
而杨七本身的存在,就证明了这是一个演义的世界。
那么王延龄的存在,自然说得通。
也正是因为知道了王延龄的身份,杨七才重拿轻放的绕过了他,让他去汉城大学堂任职。
王延龄通过短短几句话,也向杨七证明了他的才能。
邕州以西,至汉城,以前皆是南国的土地。
此地少数民族居多。
苏易简在治理此地的时候,多扶持汉族、俚族、僚族三族人。
这也导致了这三族人势大,频频欺压其他人数少的少数民族。
因此,从南国建立,到如今,此地的民族矛盾频频爆发。
因为民族关系问题,频频伤人的事情,经常发生。
这几乎已经成为了杨七的一个心病。
杨七原本打算等到儒家的事情处理完了,再处理这事。
没料到王延龄提前跳了出来,接下此事。
这确实是一个意外之喜。
而王延龄也以他独特的方式,以及演义里的名声,成功的走进了杨七的眼中。
从科考的试卷里,挖掘出了一个王延龄,杨七心情很不错。
所以在举行殿试的时候。
杨七特地吩咐御膳房,给今科的举子们,准备了一些好的吃食。
算是对他们间接挖掘出王延龄的一种奖励。
燕国开国以来,第一次科举殿试。
在声势浩大的礼议中,如期举行。
一大早。
新科举子们就穿戴着朝廷赐下的朝服,在皇宫门外等候。
等到陈琳宣告的圣旨发出以后,新科举子们,在郭侍郎率领下,迈着慷慨激扬的官步,踏入到了皇宫内。
一路到了乾元殿。
乾元殿内。
早已为举子们准备好了吃食,桌椅板凳,笔墨纸砚等物。
举子们在殿外,一边施礼一边进入大殿。
由于杨七取消了跪拜礼,所以举子们皆以躬身礼,表达对皇帝的敬意。
进入大殿后。
他们就看到了身形巍峨的杨七,高坐在龙椅上。
今科亚元蒋朝,看到了龙椅上端坐的杨七以后,当场傻了。
他双眼凸出,目瞪口呆的看着杨七,嘴巴一张一合,却没发出半点声响。
冷汗,一下子顺着他的额头滚落了下来。
他想跑,却不敢跑。
因为他感觉到,守卫在乾元殿门口的御前侍卫们手里的佩刀,似乎已经对准了自己。
只要他一跑,立马会被乱刀分尸。
“快走!傻愣着干嘛!”
随在蒋朝身后举子,推了他一把。
蒋朝如同失去了魂魄一样,被推进了乾元殿。
随着他越往前走,额头上的冷汗就越多。
因为作为今科亚元,他的座位就在御阶下方,距离杨七仅有五步之遥。
杨七可以清楚的看到他,他也可以清楚的看到杨七。
蒋朝战战兢兢坐下,不敢抬头。
但是他却能感受到,两道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直没有离开。
亚元没出息的模样,被很多人看到了眼里。
这些人对蒋朝充满了鄙夷,却并没有做他想。
郭侍郎也只当他是见到了杨七这个天下第一人以后,被杨七龙威所慑,有些胆怯。
“陛下,今科举子,四百八十六人,全员到齐。”
“开卷!”
郭侍郎禀告过后,杨七就下达了开考的命令。
一张张白纸发放到了举子们手里,在万众瞩目下。
郭侍郎展开了杨七亲自拟定的题目。
第一题。
论诚。
看到这两个字,蒋朝吓的差点没趴在地上。
他感觉这就是杨七在提醒自己,浑身颤抖的更厉害。
郭侍郎看到他那模样的时候,差点儿没一脚把他踹出去。
但是他收了蒋朝的钱财,只能开口帮他在杨七面前解释道:“陛下,咱们这位亚元,初见陛下,有点被陛下的龙威吓到了……”
“是吗?”
杨七似笑非笑的看向了郭侍郎,“郭爱卿倒是对他很贴心。”
郭侍郎一愣,干巴巴笑道:“臣也是担心因为紧张的缘故,害的国朝失去一位良才。”
“良才?”
杨七重复了一遍,笑眯眯的看向了蒋朝。
“抬起头来!”
蒋朝哭丧着脸,硬邦邦的抬起头,目光躲闪的不敢直视杨七的目光。
杨七笑道:“蒋朝,再次看到朕,开不开心?意不意外?”
“噗通!”
蒋朝再也绷不住了,杨七这句看似套近乎的话,听在他耳中,比阎罗勾魂的鬼音还吓人。
他如同烂泥一样瘫坐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草民罪该万死!”
“草民罪该万死!”
“……”
杨七收回了目光,讥讽的质问郭侍郎,“这就是你口中的良才?这就是你为朕选的良才?当真是良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