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走。”
“我必须走,除非……你杀了我。”
“每个人都会死,但现在你却不能死。”
江彦忽然大笑起来。眼中竟已流出泪水。但他很快又恢复往日的冷静。
夏启也笑了起来,目光中却带着怜悯。
“你笑什么。”
“你又笑什么。”
“我笑你说我不能死。”
“我笑你笑我说你不能死。”
“一个什么都已失去的人,为何不能死?”
夏启忽然沉默。
江彦的面上忽然带着冷笑。
“你告诉我,我还有什么?我六岁那年全家被杀,他们做错了什么?因为那把所谓的剑?一个六岁的孩子遇到那样的事情,你觉得能怎么做?该怎么做?”
夏琳的眼睛蕴着泪。
“我知道你们都在恨我。我知道人族里没有一个人不恨我。”江彦的的神色渐渐变得癫狂。
他忽然又笑了:“一个生活在黑夜的杀手,值得别人可怜么?十六年前我失去了所有亲人,六天前我失去了唯一陪着我的女人。今天……我还剩下什么?”
他的身体忽然被人从后面抱住。
抽泣声传来。
月色越发浓郁,广袤的原野上罩着惨白的月色,三个人的影子映在地上。
几段孤零零的鸟叫声传来,云层渐渐深了,月色被厚重的雨云遮住。空气变得沉闷起来。
起风了。
地上的草随风舞动,沙沙作响。
下雨了。
地上的人静默不语,浑身湿透。
江彦微微低着的头忽然扬起,他直视着天上的雨云,忽然大笑起来:“你告诉我,既然你要让我家破人亡,为什么又不让我死?这样对你来说很有意思么?”
没有回应。
夏琳只觉得心有些绞痛。
雨水顺着他的长发淌下,胸前的伤口再次渗出鲜血。
江彦的身躯忽然一震,夏琳的双手不自觉的被震开。
他的身躯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向着天空笔直射去。他的眼神炽热,透着无边的疯狂。
“你可以杀掉我,但你……绝不可能打败我。”
一把金色的长剑忽然压在江彦的肩膀上,他的身形顿时止住。
“你不该这么做。这不像是你。”
“每个人都会做些不像自己的事情,正如你我。”
“你还有仇未报。”
江彦本已黯淡的眼神忽然有些明亮起来。
“有你们在,我又怎么能报仇。”
“不试试怎么知道?”
江彦的眼神越来越明亮,他整个人忽然变了。
像是一把出鞘的剑。
“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在你身上,有跟别人不同的东西。”
梅志敏的右手握着那把金色的剑,雨仍在下,那金色的长剑上却未曾沾染一丝雨水。
“人岂非都是一样的。”
“人所有的东西完全相同,但有些人丑陋,有些人英俊;有些人心恶,有些人心善。这岂不是不同之处。”
“那我跟那些恶人有什么不同?”
江彦忽然眼睛一花。
身穿金袍的梅志敏出现在他面前,手中的剑已然收回。
他的面上露出一种极为复杂难言的情绪。像是有千言万语。
但他却只是一字一句的对着江彦说道:“你跟那些恶人最大的不同在于:你有一颗向善的心。”
江彦忽然笑了。梅志敏也笑了。
同样是笑,但他们的笑却很不同:江彦的笑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神色,而梅志敏的笑却是一种纯粹的自然的笑容——这岂非也正是人与人之间不同的地方?
夏琳沉默着。夏启也沉默着。
同时沉默,他们的心情也截然不同:夏琳是因为难过而沉默,而夏启却是因忧虑而沉默。
据说远古时期有一种鸟,它们一生都在寻找着荆棘丛,在找到荆棘丛之前它们绝不会发出半点叫声——无人知晓是何原因。也许是它们的先祖世代死于棘丛,也许是它们想征服心中的那片荆棘。
但它们总是死的惨烈:当荆棘鸟穷其一生找到一片荆棘丛后,它们便会毅然将身躯埋入荆棘丛,忍受着千刺穿体的疼痛放声歌唱——你若能在它们死前来到那片荆棘丛,你便会知道什么是世上最美的歌喉。
在荆棘鸟慢慢死去的同时,它们身下的荆棘丛便会化为一团粉末,像是连荆棘丛也被它们的歌声所打动。
那团粉末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变成一颗蛋,那颗蛋要不了多久便会孵化成功,从而出现一只新的“荆棘鸟儿”。
即便荆棘鸟们知道自己遇到荆棘丛,唱完那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歌后就会死。
但从它们的歌声里,你绝不会听到半分胆怯——它们本就是一往无前的鸟儿。
可现在已极少看到这种荆棘鸟——也许是它们寻不到下一片荆棘丛,也许是人们抓住了它们,也许是它们也倦了。
夏琳忽然觉得江彦就好似这荆棘鸟儿:一样的一往无前,一样的风采过人,一样的视死如归。
一个女孩若是遇到这样的男孩,后果无疑不会太好。因为这种男孩往往不懂得“爱”,也绝不会让自己接受“爱”。
“爱”实在是最为自私的感情。
有些人将他的一份爱分给许多人,却从未觉得给予他人残缺的爱实在是不公平。
有些人将他的一份爱留给一个人,却往往让那些把爱放在他身上的人伤心难过。
但“爱”也是这世上最无私的感情。
爱一个人时,你总会情不自禁的将自己的一切给予你爱的人。
哪怕是性命。
世间有许多人爱着或是被爱,所以世上有了太多无私或自私的事情。
但爱……真的如同人们所想的那么简单吗?
江彦不知道,夏琳不知道,银莲不知道。
世上还有许多人都不知道。
愿意为你死的人,或许不是因为爱。
愿意为你舍弃掉许多东西的人,或许也不是因为爱。
这个道理实在太简单不过,但局中人却一点都不明了。
江彦侧身欲走。
夏琳忽然伸出了右手。
江彦侧对着她,眼中闪过挣扎的神色。
但他没有牵住她的手,他就那么一步,一步地走着。
风忽然静止了,雨忽然停歇了。
草地上的小草身上大多都挂着水滴,一些坑洼的小坑洞里蓄着水,草上的水滴落入其中,发出“滴度”的声响。
一阵抽噎声传来。
夏启低着头,并不算浓密的眉头已经皱成一块疙瘩。
他的双拳骤然握紧,很快又无力地垂下。
他忽然抬起头,望着江彦渐渐模糊的背影,轻声说道:“这一次放你,下次你再敢来招惹我妹妹,我也一定会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