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温到时柳轻侯正在吃早餐,扬州的早餐比之长安显得更精致,花式也多了不少,“坐,一起吃吧”
吉温也没有客气,坐下就吃。两人边吃边说,柳轻侯将昨晚主席次上的事情说了。
吉温听完笑笑,“卢司马昨日不是已经说了敬而远之嘛,既然要敬,不陪好怎么成?想必这早已是地方应付御史乃至京官们的老套路了,监察自与他们应酬着就是”
“这样也好”柳轻侯喝了一口粳米粥后也笑道:“好在他们不知道咱们这一行中论查案你才是真正的出色当行,我尽量把他们的注意力都引到我身上来”
吉温闻言,拱了拱手,却没说什么客气话。柳轻侯与他相处的时间不短,已经知道他这人面上看着冷,但骨子里的傲气比之自己都不少。“对了,我这儿有个人是此次南来的船老大,就是扬州本地人,你或许用得上”,说话间把病周处的地址给了吉温。
吉温吃饭很快,柳轻侯吃完时他也吃完了,取过手巾把子擦擦手脸说要带人先到州衙户曹看户籍簿册及公文,说完见柳轻侯别无吩咐后便起身去了。
他刚走不久,卢继宗就到了,带着长随说要陪柳轻侯逛逛扬州熟悉熟悉。
“今日怕是不成啊。弟虽官小位卑,但既然到了扬州,大都督府衙门及市舶使司衙门不能不去走一遭拜会拜会”
“哦,那就同去”卢继宗看着柳轻侯的脸色无奈一笑,“这可是使君与别驾三令五申的交代,哥哥我也是无奈,你全当没我这个人还不成”
卢继宗惫赖的让人讨厌都讨厌不起来,柳轻侯相视一个苦笑后摇摇头出了门。
先是到大都督府衙门,投贴之后很快得到了都督府长史的接见,寒暄了一盏茶功夫后柳轻侯告辞,长史起身起身略送了两步后程序就算走完。
而后是去扬州市舶使司衙门,柳轻侯刻意折到昨天的客栈将杨达给叫上了。
杨达上车后,柳轻侯还没介绍,两人“咦”了一声后就聊到了一起,还异常亲热。
柳轻侯听了几耳朵后就明白过来了,卢继宗以前也曾是杨行首结交的对象,杨达没少陪他同游平康坊,俩淫棍臭味相投早就是老相识。
聊着聊着,他们的话题就变的很是不正经,一个倾囊相授,一个虚心好学,说的全是扬州青楼楚馆间事。因是说的太起劲以至于都到了市舶使司衙门犹自不觉。
“行了,到了”柳轻侯没好气儿的催了一句后当先下了车,两个恬不知耻的货意犹未尽的下来,脸上荡意盎然。
即便柳轻侯与卢继宗都穿着官服,卢继宗的官服还是绯色,扬州市舶使司衙门的门房依旧是爱搭不理的拽的很,直到柳轻侯往里面递了一张名刺后,门房态度大变,没过多久,一个四旬左右身穿太监服色的白胖子亲自迎了出来。
这看着白嫩嫩的胖子就是现任扬州市舶使。
扬州和广州市舶使司就是两个收钱衙门,不过却不属于外朝,是天子挣私房的内宫衙门,所以市舶使都是宫里派出的得宠太监,天子家奴的牌子大,也就不怎么把地方官场当回事儿。
白嫩嫩胖子过来后一把就携住了柳轻侯的手往里让,亲热的不得了。
柳轻侯只觉对方的手滑腻如棉,当真是比女子更细腻,却也让他感觉极怪,无奈那太监实在太热情,挣都不好挣。
扬州市舶使见客的正堂简直就是锦缎裹起来的,过分的华丽中透着些俗气,到此落座之后那太监刚吩咐完奉茶,便将张道斌的拜帖璧还回来,而后将一拍就荡漾的胸膛擂的山响,直言有什么事儿尽管找老公我,好使!
柳轻侯谢过之后引荐了杨达,至此,他这一趟市舶使司衙门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后面自有杨达专业发挥。
其实原本可以不必如此麻烦,张道斌直接把自己的名刺给了杨达就成。但当日他提出这个建议时却遭张道斌瞟了一眼,那一眼直至今日依旧让他印象深刻。
又坐了一会儿后柳轻侯与卢继宗起身告辞,并坚拒了白嫩嫩太监的宴请,那市舶使又亲自将他送出了门。
扬州市舶使司建在扬州城内最精华之地,两人出来后见时间还早也就没坐车,步行着观景一并体验扬州市情,只是他们身上的官衣略有些碍眼。
“柳少兄,你行啊。张道斌张公公如今可是宫中仅次于高公公的顶尖权宦,听说又是个极不好亲近的,他能放心的把拜帖给你,少兄你还担心什么前程?就等着升官吧”
卢继宗绝不是个坏人,但也不是能跟他交心的,柳轻侯闻言笑笑,“我哪儿有那么大脸面?此事复杂的很”
卢继宗有着世家子弟从小锻炼出的知情识趣儿,也不再就此多说。陪着柳轻侯在城中乱转,从一座桥走到另一座桥,桥桥勾连之间扬州的风情和世情也就慢慢如画卷般晕染出来。
中午就在城中酒肆随意吃了些,下午继续逛,黄昏时分方才回到宿处。两人刚回来不久,杨达也回来了,看他脸上春风得意的神情,事情想必是办的挺顺当。
逛了一天原本有些无精打采的卢继宗看到杨达后立即兴奋起来,两人凑在一起没叨咕几句拽着柳轻侯就往外跑,一问去哪儿,两人异口同声,“青楼”听的柳轻侯是彻底无语。
天下青楼大同小异,扬州这边比之长安无非是更小巧精致些,小桥流水更多些。柳轻侯本不是那种见了女人就挪不动腿的色中饿鬼,加之家中美女泛滥免疫力强,所以兴致就不是很高。
虽然那些女子极其热情,柳轻侯还是懒懒的,只是呷着鱼儿酒听他们说话而已。
就是在这欢场之中柳轻侯听到了萧五娘子与玉娘之争的八卦,也听说了州衙有一人疯狂的痴迷萧五娘子,俨然已成笑谈的趣事。
柳轻侯顺手捏住阿姑往自己脸上招呼的手,笑问道:“那痴迷于五娘子之人是个什么官?”
阿姑伸出手指在柳轻侯掌心滑动轻勾,声音甜甜腻腻,“要真是个官也就好了,他不过就是州中粮仓一个小计吏,五娘子一天的脂粉钱都比他一月的俸禄要多,就这还存着痴心妄想,你说可笑不可笑”
柳轻侯心中动了动,“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这有什么可笑的?”
当夜,卢继宗与杨达皆宿在了青楼,柳轻侯却执意回了蜀岗子城的小院儿,回去后吉温还在等他,问了问没发现什么情况。
第二天依旧是游扬州,只不过今天是坐着轻车。晚上回到宿处,柳轻侯看着迎上来的车太贤问道:“如何?”
“上午已依少爷吩咐将信送到了五娘子处,那计吏名叫黄海,五娘子答应帮少爷先套套话,若有可用之处时必及时来报”
柳轻侯满意的点点头,转身要走时见车太贤欲言又止,“有什么话直说”
“五娘子也有条件”
“嗯?”
“过几日城中会有一次盛大文会,五娘子希望少爷能帮她写两首歌诗,至少也要一首”车太贤说话间偷瞟着柳轻侯,自家少爷不写诗唯恐折寿已是天下皆知,这个五娘子真是很过分。
孰料少爷竟是想都没想直接点了头,“告诉她,只要她能拿到有用的确切消息,我就应了,不过她可得快着点”
这是柳轻侯昨晚听到五娘子那个消息后随手布置的一手闲棋,但他对这手棋能有多大用也没敢抱太大期望,毕竟那只是一个不入品流的计吏,地位实在太低,他能知道什么,知道多少都是问题。
真正的希望还是得放在吉温这儿,尽管第二天依旧一无所得。
第三天柳轻侯也到了州衙,不过不管他到哪儿都有一堆人陪着,言说随时准备回答监察的问询,这理由强大的你撵都撵不走人家。
无奈之下,柳轻侯第二天索性不去了,就在扬州城内外随意游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总之是没个定数,也很难提前准备。
中午、晚上的吃饭就在街上酒肆中解决,他既不穿官衣也不穿僧衣,套上一身圆领襕衫和顺风幞头,真是半点都不显山露水。
就是在酒肆中从那些高谈阔论的士子们口中听说了文会的消息,这将是本年度最后一个文会,同时也毫无疑问将是规模最大的一场。
对于此次文会士子们津津乐道的有两点,一是监察御史、新科状元郎柳轻侯将亲自莅临。二是两年来竞争激烈又从未公开同台较技的玉娘和萧五娘子将在此次同时献艺,最终结果势必决定状元归属。
这两点中无论那一点都足以勾起士子们勃勃的热情,消息传开已经有左近州县的士子们不惧冬日天寒赶往扬州。
仅仅隔了一天,酒肆中就有了新消息,言说因仕宦不得意而辞官归里的进士及第崔颢崔汴州亦将出席文会,并受聘为玉娘操刀此次文会中的歌诗,这在士子们的议论中极大的推高了玉娘夺魁的声势。
柳轻侯听到这个消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还真是哪儿都有他!”
“你说什么?”卢继宗没有听清。
“没什么”柳轻侯摇摇头,“崔汴州好好的辞什么官哪”
“此人有文无行,前娶而后弃,屡次为之,为人太过于负心薄幸,这样凉薄的性子你要是他的上官或同僚能看得惯?而恶了上官、同僚还谈什么升迁?他中进士时也很年轻,可谓少年得意,但此后一直沉沦下僚,现在想必是心灰意冷了,不足意外!”
卢继宗说完见柳轻侯笑的古怪,随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笑骂道:“他那屡屡始乱终弃的都是好人家清白女儿,且个个都是极好颜色,我这点子青楼楚馆间的风流跟他怎么比?”
两人这边说着崔颢时,被说的崔颢本人正在如意楼饮酒高乐,玉娘则在一边亲自执瓯斟酒,“那状元郎与萧五有旧,当日接风宴上赞她琵琶无双,还亲自给她行了半礼,你说他会不会给萧五亲做歌诗?”
崔颢一听提到状元郎,心中莫名的起了一阵强烈的烦躁。他跟柳轻侯从未见过面,却实实在在碰过两回,花魁大赛上一次,后来大慈恩寺小戏场一次,结果都不太好。
当然这些都算不得什么,真正让他介怀的是柳轻侯的状元身份以及入仕之后与他形成鲜明反差的蹿升之路。
一样的年少及第,一样的才名远播,但自己无论在哪方面都被那柳轻侯压着一头,现在更是压得死死的。
如今柳轻侯更是以监察御史身份在扬州被捧为座上宾,自己则是失意辞官落魄而归,反差之大简直让人不能想,否则火就蹭蹭的往上蹿,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哪!
“他那状元郎是靠质木无文的策论博来的,若论妙笔生花,哼,某会输了他?”
“那是自然,早闻汴州先生少年时便以歌诗之才闻名乡里,此番仰仗了!”崔颢已是玉娘如今能找到的最大依靠,自然得好生哄着。
这通酒直吃到黄昏时分方散,离开如意楼回客栈的路上,崔颢迷迷糊糊间撞上一人,随即就被劈面薅住了胸前衣襟,他的酒激灵灵就醒了大半,抬头一看,讶异声道:“王兄,你怎么也来了扬州?”
对面看着像个书生士子,脾气却很是火爆那人也已认出他来,手自然而然就松开了,“原来是崔兄,好误会!”
两人就站在街边见了礼聊了几句,那王銲是前监察御史王鉷的弟弟,本身并未出仕,只说自己在京中待的烦了来扬州看看景儿散散心。待听说崔颢要参加文会,当即拉着崔颢就去吃酒,热情的根本不容拒绝。
崔颢实在却不过他的热情只得去了,吃酒时崔颢蓦地想起来柳轻侯的监察御史就是顶的王鉷,试探性提了一嘴,却发现王銲根本没接话茬子,当下心中就有些纳闷,“这人怎么转了性?”
王銲不接这个话茬,倒是说起了想跟崔颢去文会看看热闹的事情,一通捧人话虽然说的有些生硬,但毕竟是说出来了。
崔颢有了酒,加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笑着答应了,更同意让他就跟在自己身边,免得隔的太远看不清楚。
又一通酒吃完,王銲盛邀崔颢到青楼解解闷,但崔颢实在是醉的受不得了,由着王銲将他送回了客栈。
当晚临睡前,迷迷糊糊的崔颢脑海中冒出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这个王銲变化也太大了”
王銲将崔颢送回记好地址后,并未如他所说到什么青楼,而是趁着夜色上了蜀岗,最终到了一家毫不起眼的院子角门处。
他刚一抬手叩门,角门就从里面打开了,连最轻微的“吱呀”声也没发出,显见里面是早就有人等着的。
天色已黑,等着的那人却连盏灯笼都没提,反手静悄悄的关好门后只说了一句,“随我来!”
王銲皱着眉头跟在那人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去了一处僻屋,一星灯火摇曳,里面简陋的让王銲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世叔,你看看这地方,何至于如此啊”
与他说话那人是个中年,整个人都掩在门后的暗影中,根本没理会他的寒暄,开口就是抱怨:“你怎么现在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