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一散,旗山村顿时沸腾了。
雾气笼罩全村的时候,村里被拐卖来的女人们只能默默忍受,不敢逃走。
凡是没有护身符又逃出了村的女人,都会被雾中的鬼神大人捉拿回来,萨满会把这样的女人做成人彘,装在木桶里,供村里没有钱买媳妇的穷汉们肆意取乐。
人彘如果怀孕,便会被穷汉接回家,等生下孩子,再重新送到木桶里。
默默忍受暴打和苦工,总比人彘强吧。
那时候她们想。
可是今日,村中供养的鬼神,第一次露出了形体,哪里是神明,分明是厉鬼!
往日作威作福的萨满,被自己豢养的‘厉鬼’吃掉了一条腿,被胆子大的女人爬上祭坛,扯了刚刚还捆着少女的锁链,将她双手反绑,栓在了祭坛下。
更惊人的是,笼罩了旗山村不知道多久的大雾,在那不知名少年上山找什么阵法之后,真的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女人们喜极而泣!
往日,自己的眼泪流也流不尽;
今日,自己的眼泪,也流不尽。
她们哭叫着扑上祭坛,扯住惊骇失色的萨满,疯了一样的揍她。
她们用石头砸,用树枝戳,用双手用尽全力的在萨满身上肉里抓扯...
好像要把这不计其数个日日夜夜里受的折磨,都还给她...
汹涌的人群里,传来萨满最后的惨叫。
村里的男人们,慢慢地围在了祭坛最外围。
他们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所以他们围住了女人们,但是憷于女人们的疯狂,他们并没有敢像往日一般轻易动手。
最终,女人们渐渐安静了下来。
她们转过身,看着面前拦着自己的,一张张熟悉又憎恶的脸。
“让开。”
癞疮男人家的独眼媳妇跛着一条腿走上前,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一字一字地说。
“别以为大雾散了你们就能耐了,以前没有雾的时候你们还不是得老老实实在俺们这呆着,你们这些婆娘是俺们买回来的,老老实实呆着,反了天了不成!”
一个罗圈腿的矮个男人嚣张地吼着。
独眼媳妇抿了抿鬓间的碎发,挺胸抬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字一字冷笑着说:
“你们以为我们怕的是雾?...”
“你们以为你们的暴力和殴打会让我们永远屈服,诚惶诚恐?...”
“你们这些下三滥的男人,到现在都搞不清状况么,...”
“恩公已经杀了给你们助纣为虐的‘神明’,萨满也已经完了,恩公救了我们...”
“你们倚仗的萨满和恶鬼都已经不复存在了,没有了他们,你们什么都不是!...”
“你们只不过是一群肮脏懒惰变态自私,又没有一点主见的蛆,枉费披了一张人皮,...”
她的腿曾经被癞疮男人打断过,又不曾得到治疗,所以一直跛着。
但是此时站在男人们面前,独眼里熠熠生光,整个人笔直端庄得好像大户人家的贵妇,将男人们骂得哑口无言。
明明身残眼瞎,几乎被癞疮男人打成个残废,这一刻竟前所未有的强硬了起来。
“你们要怎样?”有男人问。
“呵,我们今天自然是要离开这,回自己家去。”有女人高声回答。
男人们立刻骚乱起来,“不能放她们走”,快把你家婆娘拽回家去”.....
一个精壮男人忍着怒气狠狠瞪了自己媳妇一眼,直视着独眼媳妇咬着牙试图安抚她们,“你们已经嫁到这里了,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呸!”独眼媳妇一口唾沫吐在精壮男人的脸上,“嫁过来?这里也配?家?这里也配?”
“你找死!”精壮男人暴怒,抡圆了胳膊一个耳光朝独眼媳妇甩去。
女人们吓得一阵尖叫,有胆小的下意识的闭上了眼,不忍看到独眼媳妇挨打的惨状。
然而清脆的耳光声并没有响起。
一把长枪贯穿了精壮男人的头,他脸上还保留着要把面前女人杀之后快的愤怒,轰然倒地。
所有人视线的尽头,林乾站在人群外,脸上神色莫辨。
“身为除妖师,本不想杀人...”
“但人心太恶,不杀不足以告慰逝者,不杀不足以逃出生天...”
“拐卖人口,使人骨肉分离,已经罪大恶极,你们更虐待残害这些无辜女子...”
“如今,凭什么阻拦她们离开?”
林乾的声音好像带了回响,远远传来。
他身旁站着老鸭子,身后围着一众少女,站在初升的万丈日光里,恍若天神伫立。
村里的男人们最终怏怏退去。
他们可能会继续在这深山古村里孤独腐朽地活下去,直到人生尽头。
可万幸,不会再有无辜女子来与他们共享这绝望。
那些牲口圈里疯癫了的女人们,被简单擦洗,穿上衣服。似乎知道自己已经获救似得,出奇地安静...
装在木桶里的人彘们,听到终于不用再受苦,啊啊叫着,拼命挣脱女人们扶着她们的手,用残肢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打斗造成的大火里。
然后,在所有女人的惊叫中,大火把她们的身体烧成了一把干净洁白的灰。
也许,她们既不愿意以现在的模样出现在亲人面前,也不愿意以任何形式留在这人间炼狱里吧。
林乾带着女人们离开旗山村的时候,把这些骨灰葬在了一个开满山花的小山谷。
“希望这火,能让干干净净的你们到没有痛苦的天上去。”林乾满是敬畏地鞠了一躬。
所有女人在城外跟林乾行礼告别的时候,独眼媳妇特意留到了最后,才大礼下跪,朝林乾拜了三拜。
“你这是?”林乾诧异地问。
“这一别,可能永不会再见了,所以想要谢一谢恩公,”她垂着头,轻轻地说。
“缘分这种事,谁能说的准呢,兴许哪一天还会遇到的啊。”林乾挠挠头,笑着问,“我叫林乾,你叫什么名字?”
“不过是尘土一样微末的名字,恩公实在没有必要记得,但是恩公的名字,我会记一辈子的。”她轻轻地说。
林乾笑了笑,混不在意地说:“那你多保重,既然逃出来了,要好好活。”
独眼媳妇又再次行礼,“那么,谢过恩公了。就此别过。”
林乾挥挥手,抱着老鸭子往城门走去。
独眼媳妇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
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