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杀大醮秦亦没有什么兴趣,过来也只是走个过场。他所在意的是下个月,千杀大醮结束后的七月,墨雪峰一年里唯一无雪的一月,届时,人群蜂拥而至,将一封封红名投入亡命阁中。而根据千杀殿的规矩,学徒年满十六岁便可以接红名,下山执行任务。
秦亦的生日在七月,下个月,他就真正达到十六岁了。秦亦本不知道自己的生日,这还是千杀殿里一个算命瞎子给他推算出来的。当时那瞎子用手指在秦亦的掌心滑动,突然眉头一皱,枯槁的手一阵颤抖,那一双混白的眼睛中好似泛起光亮,道出他的生日大致是在七月。奇怪的是,第二天,算命瞎子就七窍流血而亡。
千杀殿里死个人,简直太稀疏平常,没人注意到瞎子的死,秦亦也没有放在心上。
山风逐渐和煦,大雪慢慢停止,寒冷的墨雪峰迎来了七月。秦亦起了个大早,天还未亮,他就等在了亡命阁外。
迎着朝阳,天门中陆续显现人影,有达官贵人,有市井走卒,有逍遥墨客,有江湖浪子。他们将一封封承载着怨恨的红名信投入亡命阁里,秦亦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兴奋的神采,能为人‘排忧解难’让他打心底高兴。
秦亦眼睛盯着,那些看上去就很弱的,估摸着仇家也不是很强,他专挑厉害的下手。这时,一名魁梧男子将红名投入,那人身负两柄狼头大刀,身上布满了刀疤,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儿。
魁梧男子刚走,秦亦迫不及待地就将他的亡命阁打开,刚一取出红名,男子转身回来,瞅了秦亦一眼,将他手中红名抢走,一脚将他踢开。
“你这毛头小子还想接爷爷的红名?黑白道师不在,这千杀殿当真无人了!”
魁梧男子内息十足,声若洪钟,这一嗓子引来不少人驻足观望,人群中有人一眼认出男子,失声惊呼道:“是狼头刀许江客!”
许江客?闻言,不少人都是反应过来,目露诧异。
琛州东竭郡许家,以一手恢宏霸气,力断金刚的天狼刀法闻名,许家一脉单传,虽人丁稀少,但其家族势力却不容小觑,在整个琛州都是赫赫有名。
然而就在三个月前,许家却被人杀了满门,只留下当家人许江客。许江客的实力毋庸置疑,天狼刀法练至臻镜,挥舞间有若江河澎湃,移山倒海。然而凭许江客之力,数次寻仇却都铩羽而归,世人不知其仇家是谁,只知道连许江客都不是其对手,恐怕也是个怪物。
许江客的实力即便放在这杀手云集的千杀殿中,恐怕也能排的上个名次,能接他红名的人,怎么也要杀手榜上的前五位出马。千杀殿朝闻死云游,白刹风驾鹤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眼下一个无名小子贸然接下许江客的红名,周围人皆是一阵叹息,叹这千杀殿如今也是日落西山,不复当年。
秦亦被许江客突然踢了一脚,没有防备,腹下暗暗生痛,有点不悦。这第一次接红名,本来兴致颇高,叫这腌臜老汉踢一脚,把他的兴致都是踢了大半。
“小爷接你红名,那是你天大的福分,你真是老眼昏花,不识好歹。”秦亦昂着头道。
众人一阵哗然,许江客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这小子敢当众骂他,恐怕小命不保。果不其然,被秦亦指着鼻子大骂,许江客气得满脸通红,双目怒瞪,伸手取下两柄狼头大刀,二话不说就冲着秦亦砍来。
秦亦本来还不屑一顾,直到这刀气直逼面门,这才知道这汉子不好对付。刀劲割裂空气,雄浑浩大,别说人了,就是那巨石也得给你劈得粉碎。
不敢硬抗,秦亦步法微动,人若浮毛一般飘忽起来。许江客一刀落空,暗暗惊讶,一脚猛然踏地,震得砖石碎裂,腰部发力带动手臂,双刀呈一字之形再度砍下。
这一刀,力量又强了一倍,周围靠得近的人被刀气逼得纷纷后退,内力不济的已经双眼发黑,倒地吐血。所有人避之不及,给两人留下了一个圆形空间。秦亦识得厉害,内力汇于双足之上,整个人轻如鸿毛,任凭许江客连番挥砍,他就如水中浮萍,随波逐流,顺着许江客的刀气翻飞,却始终伤不到分毫。
许江客见自己招招落空,气急败坏骂道:“泼皮无赖小儿,就只有这脚底抹油的本事?敢不敢与你爷爷正面较量!”虽嘴上骂着,许江客心底早已掀起万丈波涛,这臭小子年级轻轻,轻功竟如此出神入化。
秦亦飘忽落地,冷笑道:“若你输给我,我要你提前支付红名的报酬,如何?”众人一惊,红名的报酬便是至亲至爱之人的性命,许江客如今满门被杀,又拿什么来抵呢。
许江客狂肆大笑:“乳臭未干的小儿,口气比天还大,你先吃下爷爷这一招再说!”话音刚落,许江客双刀合十,脚下猛然发力,整个人爆射而出,无数砖石碎裂翻飞,两柄狼头大刀发出震颤的嗡鸣之声。
这乃是天狼刀法的大杀招,天狼破星式。能接下这一招的,整个琛州屈指可数。众人见秦亦小小年纪身手奇佳,本有赞叹之意,眼下却都是目露惋惜,好好的苗子却要折损于此。
本以为秦亦又要脚下抹油,施展奇异身法。谁知这小子不闪不避,神色淡然,面对如此杀招竟没有一丝惧色。众人都以为这小子被吓傻了,忘了反抗。许江客嘴角一咧,他许家上下一百零三口人尽数被杀,早已没了牵挂,杀这黄口小儿,也不怕千杀殿寻仇,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千杀殿向来无人敢前来滋事,许江客倒是这十年多来的头一个,就在众人为秦亦感到惋惜之时,那小子周身陡然间散发出一团黑色的雾气,嗖嗖两声,两柄飞刀从黑雾中射出,直冲许江客的双眼。
这两柄飞刀又细又小,如何能抵挡那千钧之力的狼头大刀?许江河嗤笑道:“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两柄飞刀许江客丝毫不放在眼里,打算以刀劲将其震开,然而下一刻他却感觉到一丝怪异。
自己那雄浑的刀劲竟然震不开秦亦的飞刀!
众人也是目瞪口呆,只见那飞刀裹着黑气,犹如切开棉花一般,轻易地就破开了许江客的刀劲。许江客大惊失色,这才想起来这黑气的名堂。
“黑死气!”许江客声音有些颤抖,“黑老怪朝闻死是你什么人?”众人也是一惊,这才发觉这团黑气正是朝闻死的成名内功‘黑死气’,那是能侵蚀一切内力的功法,难怪能轻易破开许江客的刀劲。
秦亦没有回答,许江客也来不及多问,赶紧收刀回挡,双刀横驾,铛铛两声挡住了飞刀。黑死气虽有腐蚀内力的作用,但这飞刀却破不开许江客寒铁铸造的狼头大刀。许江客没来得及得意,秦亦竟趁着其抵挡之时,早已迎面扑来,双手化爪,直攻许江客的心口。
“这是乾坤盘龙爪!”许江客惊呼,想要挥刀抵抗,可狼头大刀沉重异常,他招式用老已来不及抵御,索性咣啷一声舍弃了一把刀,左手化拳,与秦亦的爪击轰撞起来。两人均是后撤数步,许江客刚稳住身形,谁料秦亦早已再度袭来,矮身一发横扫踢得许江客双腿麻烦。许江客的下盘功夫十分了得,否则也舞不起那么沉重的双刀,纵是如此,也被秦亦踢得叫苦不迭。
“这是流星腿?夜豹林峰的绝技!”众人一片惊叹。许江客也是恼怒,索性任由秦亦踢来,双手举起大刀迎腰斩下。谁知秦亦一个翻身,右手一拽一拉,那地上的大刀竟被其吸入掌心。
“这是吸心掌?八面罗刹段枭又是你什么人!”许江客心中掀起万丈波涛,这小子绝技连出,均是千杀殿中响当当的杀手的成名绝技。这些功夫没有虚招花招,一招一式简单明了,就是直指要害。这些不能称之为武功,而应该叫做‘杀人技’。
“住手!我认输。”随着许江客一声求饶,秦亦的大刀迎风停在了许江客的脖子上,斩落了他的一缕头发。许江客冷汗涔涔,这小子竟是以握剑的姿势拿着他的狼头大刀,而这一招‘春江潮水’,正是蓑衣剑叶秋斩的武功‘潮海剑’中的第三式。
那个张狂的许江客竟然认输了!周围的看客均是投来不敢相信的目光,他们的眼睛落在一脸轻松的秦亦身上,他嘴角微微扬着,带着一丝小小的桀骜。
许江客咕噜一声干咽了一口吐沫,他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要在死之前,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小兄弟年纪轻轻,身兼数家之长,武功在我之上,我许江客心服口服,这红名,你完全有资格接手。”说着,许江客手指一甩,将红名飞到了秦亦的手上,而后一咬牙,手举狼头大刀,“我早已无亲无故,这报酬只能拿我的命来抵,小兄弟若是此时答应红名,我现在就把命给你。”
许江客虽败给一个小子,但这份担当的胆识还是博得众人的敬佩。不少人也是生出怜悯之心,本以为秦亦会饶他一命,谁知他竟是点了点头,淡然道:“也行。”
这一下也是出乎许江客的意料,他本以为秦亦会给他一个台阶下,谁知这小子如此铁石心肠。但他话已出口,出尔反尔岂不是落个天大的笑柄,打又打不过他,回想自己无亲无故,全家惨死,也是心中悲凉,一闭眼,狼头大刀划过脖子,了却生命。
秦亦满不在乎地看了许江客一眼,打开了手中的红名,脸上逐渐浮现出一抹兴奋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