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演武场中,半百村人被捆住手脚跪在地上,周围一圈的士兵手持刀剑而立,为首一名高大将军一言不发,冷冷地盯着眼前的这些村人。
一名副官走到将军身侧,行礼道:“将军,反抗者已全部诛杀,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李雄林对着人群一扫,不悦道:“胡说,差了一个。”
秦亦猫在远处听得清楚,差了一个可不就是自己么,心里一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背后一紧,竟是被人提溜起来。
回头一望,擒拿自己者正是先前那弓箭手的百夫长,此人呲牙咧嘴,不怀好意地看着秦亦。
“将军,差了一个在这。”
百夫长一梭罗把秦亦扔在李雄林脚下,李雄林笑道:“小东西,你可来了。”秦亦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也是有点害怕,哆嗦道:“你,你什么意思,不是要来看箭术吗?”李雄林哈哈大笑,道:“箭术嘛,不看也罢,多亏了你啊,横亘在我心头三十年的心结终于是打开了。”
说完,李雄林陷入了沉默,眼底闪过忧郁,但瞬间又化为了狠厉。
此时秦石也跪在众人身前,他的身上出现多处刀伤,显然进行过一番争斗。李雄林质问秦石道:“说,秦德岳的坟在哪?”
秦德岳?秦石微微一愣,这正是老村长的名讳,他终于明白了这场血灾的缘由。秦家村人乃是逃兵,李雄林能叫出秦德岳之名,想必是老村长的故人。
“不知道!”秦石应道。
“嘴硬?”李雄林眼神一凛,手起刀落,秦石身侧的一名男子已经身首异处,血水飞箭,头颅咕噜噜地滚到李雄林的脚下。
李雄林一脚将那人头踩住,冷笑道:“你一刻不说,我便再杀一人。”
秦石也是呆了,没想到这李雄林如此狠辣,杀人如麻,众人吓得哭天抢地,秦石只得交代。
李雄林命人将老村长的坟刨开,白骨上粘着碎肉,几乎不可辨认。他默然地看着老村长的尸身,脸上有着说不出的复杂。
良久,李雄林终于喟然长叹道:“师傅啊师傅,一别三十年,我做梦都想手刃了你,可再见时,你已是一堆白骨。是你教会了我箭术,是你教导我精忠报国,可你却违背了自己的信仰,抛弃了战友,背叛了祖国。”
说完,李雄林仰天长啸,手上一道金光,霸道的内劲喷薄而出,竟是生生将秦德岳的白骨震得粉碎,而后回过身来,冷冷说道。
“秦家村人,叛国大罪,诛灭全族,就地正法!”
此言一出,不等众村人求饶,士兵们手起刀落,霎时血光飞溅,半百人头纷纷落地,跪在地上的身子还在晃动,鲜血如同泉涌,从脖颈处汩汩流出。
秦石又惊又怒,奋力站起想要反抗,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竟然一下子挣脱了手上的枷锁,从腰间拔出匕首对着李雄林的心口刺去。
“纳命来!”
众人没料到这厮竟能扯断铁制的锁链,一时间来不及防备,眼看匕首即将刺入李雄林的心口,一只飞箭从远处射来,竟然不偏不倚洞穿了秦石的手掌。
秦石吃痛,手中匕首咣当落地,众人定睛一瞧,远处的草垛后一名男子手持弓箭,身后跟着一名稚子。秦石做梦也想不到,射出这一箭的人,正是秦鹞。
此时秦鹞正冰冷地看着片地的尸体,战乱中他带着儿子躲了起来,麻木地看着这一切。
“鹞子,你!”秦石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秦鹞会背叛村子,助纣为虐。
李雄林也是心有余悸,刚才秦石的突然袭击,他的确没有防备,这么说来,眼前的这个双眼空洞如同没了灵魂的男人,救了自己一命。
“你也是秦家村人?”李雄林问道。
秦鹞麻木地点了点头,他把身后颤抖着的儿子往前一推,说道:“将军,这儿还有一个。”
秦亚一听父亲要把自己拱手交给敌人处置,吓得一屁股摊倒在地,泪水流出,害怕得说不出一句话。
李雄林撇了一眼瘫软在地吓得尿了裤子的秦亚,鄙夷道:“都说虎毒不食子,你帮我挡住刺杀,又把儿子推入火坑,难道是想对我献媚,挽回自己一命吗?”
秦鹞讷讷地摇了摇头,而后突然望向秦亦,癫狂地大笑:“好小子,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灾星,你就是灾星,感谢你给秦家带来了这场灭顶之灾,我当真没有看错人。”
说完,秦鹞猛然拔出匕首刺向自己心窝,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倒向村口的那座孤坟,手掌张开,口中喃喃自吟,‘哑娘,哑娘。”
见到父亲死去,秦亚反倒是不哭了,突如其来的变故衍生出无尽的绝望,人一旦站在深渊的边缘,便不再畏惧深渊。
“嘿嘿,死得好,死得妙。”秦亚破涕为笑,竟然坐在地上拍起手来。李雄林向来有恩必报,秦鹞救了自己一命,便不再诛杀这个傻儿。
一道霹雳直下,伴随着轰轰的声响,天下起了雨,似是苍天的垂怜。雨水浇灭了大火,浓烟渐渐消散,留下了一片断垣颓壁的破败。
秦家村百余人口,至今只剩下三人。
秦石眼神惊惧,痴痴地望着眼前的秦亦,问道:“亦儿,这些人是你引来的吗?”
秦亦没有辩解什么,点了点头。虽说这一切在他的意料之外,但他本就有心复仇,事到如今也是称了自己的心意。
见秦亦点头,秦石悲愤交加,泣不成声,“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秦家人,我不配当村长!”
秦石心中有百般酸楚,用头狠狠捶地,脑子一嗡,突然回忆起秦亦从小到大那些本就诡异却被自己选择性无视的举动。心结大开,就好似从前的自己中了什么魔怔,如今终于解开。
“我都是做了些什么!”
秦石流下了悔恨的泪水,眼前的秦亦面无表情,如同一只没有情感的野兽,不,他比野兽更加狠毒无情。
“亦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这么狠心?”秦石撕心裂肺地质问秦亦,手指插入土地,血肉模糊。
秦亦嘟着嘴想了想,轻描淡写道:“大概因为我不是秦家人吧。”
闻言,秦石猛地一怔,不再言语,回首望去,与世隔绝的安宁小村,已是千疮百孔,血流成河。绝望涌上心头,秦石面如死灰,一下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见秦石死去,一直冷眼旁观的李雄林也是蓦然心惊,这小子简直太过诡异,李雄林有心杀之,但他到底不是秦家村人。李雄林自诩恩怨分明,既然这小子不是负罪之身,便放他去吧。
又在村里滞留了一日,确定再无活口之后,李雄林带领军队离开了村子,临走前摘下了演武场中的那面黑色旌旗。
大雨持续地落下,混着血水沾染大地,一片殷红,如同地狱开出的血色之莲。秦亚模样痴傻,看着满地的族人尸体,不哭不闹,就那么瘫坐在地,一坐就是三天。
三天里,秦亦也是百无聊赖。自己大仇得报,他却没有得到任何安慰,反而愈发地空虚起来。他呆坐在房门口,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满目疮痍,不知何去何从。
此时的秦昊山峦之上,一名黑袍绣金的老道踏风而行,道袍随风招展,如同一只黑色大鸟掠过山头,脚步不断变化,轻功之强闻所未闻。忽闻山下传来冲天血气,眉间微皱,俯身而下,落地时尘沙飞扬,足尖点地,没有半点声响。
黑老道轻捻白髯,双目中裹着精光,移步秦家村中,只见满地尸体,触目惊心。忽然瞧见门前两名稚子,一名模样痴傻瘫坐在地,一名神色淡然坐立门前,在这满村尸体中格外醒目。
“这里发生了什么?”老道朝着两名稚子问道。
见有人来,秦亦秦亚均是抬头望去,是一名道骨仙风的高瘦老头,秦亚嘿嘿傻笑,秦亦则是不以为意,随意应了一句道:“你有鼻子有眼,发生什么自己没点数吗?”
老道微微一愣,这小子倒是挺有胆气,敢这么跟自己说话。老道的外型可不算不上什么慈眉善目。伏犀贯顶,鹰鼻剑目,十分狠厉。加上一身漆黑道袍,别说孩子,就是常人见了也要退避三分,不敢直视。
“好小子!”老道看人极准,这乱尸之中,小秦亦如此淡定,若非天生痴傻,就是生来凉薄。老道游历四方,识人无数,像秦亦这么天资卓越的,还是头一个。
老道起了爱才之心,有意试探秦亦根骨,伸手佯装要打。秦亦眼疾手快,一个翻身,躲了过去。他练习箭术几年,轻功当然不差。
“有意思~”老道心中一喜,正要再度试探,突然一道黑影急速窜出,挡在秦亦身前。老道赶紧后撤,饶是他动作迅速,手背之上依旧被抓开了一道小口,流出血来。
那黑影动作之快,就连老道也没看清是个什么事物,直到身子站定,一头巨大黑虎迎面扑来。“哼,孽畜。”老道一声冷哼,右掌一转,一团黑气凝聚其上,随手一挥,化为一道黑风,将数吨重的黑虎直接掀翻飞去,重重摔打在一间屋中,房屋轰然倒塌,木石倒下,压住了黑虎的身子。
“小黑!”
秦亦瞧见小黑受伤,赶紧关心上前,此时黑虎腰腿被压,起不了身,秦亦使了吃奶的劲也搬不开大石。这时秦亚傻愣愣地走过来,傻笑道:“小弟,本大爷来帮你。”
说着,两人一同用力,可那石头实在太重,凭二人之力根本无法搬开。秦亦索性放弃,回过头来朝着黑老道怒骂:“臭牛鼻子,赶紧把小黑弄出来。”
老道笑道:“我为什么要帮你,这孽畜伤我,我不杀它已是格外开恩。”秦亦见老道不肯帮忙,又气又急,木石压住了小黑的心口,小黑的呼吸越发困难,再不救出恐怕性命不保。
“那你要怎样?只要你救出小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秦亦认真地说道。
老道幽深的眼窝里,一双眸子陡然一转,道:“你为什么要救这孽畜?”秦亦想都没想,回道:“小黑是我朋友,我自然要救它!”老道嘿嘿一笑,突然如鬼魅一般闪到秦亚身前,一双枯槁的大手锁住了秦亚的咽喉,“黑虎跟这小子,你只能救一个,你自己选。”
见到秦亚性命堪忧,秦亦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又望了望挣扎中的小黑,回道:“救小黑。”
话音刚落,老道满意一笑,手中咔嚓一声,竟是生生扭断了秦亚的脖子。秦亚的头颅无力地耷拉下来,嘴角还带着微笑。
“小子,你很中老道的意,我救黑虎可以,你要拜我为师。”
“行!”秦亦不懂拜师之意,现在只想赶紧救出小黑。便应了老道的嘱咐,跪在地上咣咣磕了三个响头。老道折叶为盏,划开秦亚未凉的尸体,倒了一杯温血交给秦亦。秦亦听从老道安排,将叶盏举过头顶,老道咕咕饮下血水,随意一拨,便掀开了黑虎身上的巨石。
黑虎通灵,知道这老道实力强劲,便也不敢造次,乖乖呆在秦亦身侧。老道问秦亦还要收拾什么东西,秦亦想了想,摇了摇头。离开村子时,望了望东头的荒坟,便一跃骑上小黑的后背,随着老道远行。